庭院里一片死寂,唯有刘庆断断续续的呢喃在夜风中飘荡。丁三望着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重重叹了一声:“嫂子,拿一壶酒来,我和庆哥儿喝上几杯。”
孙苗轻轻颔首,莲步轻移,转身走入酒坊。不多时,她怀抱一坛仪封春出来,坛口的油纸还沾着细密的酒渍。这坛酒,是刘庆亲自指点酿制,平日里轻易不肯示人,如今却拿了出来。
丁三接过酒坛,“砰” 地一声拍开封泥,纯净的酒液倒入杯中,醇香四溢。他将酒杯推向刘庆,可刘庆却恍若未闻,只是缓缓起身,面朝西北宁武关的方向,将杯中酒尽数洒在地上。酒水渗入青砖缝隙,融入了他无尽的哀思:“兄长,一路好走。”
丁三默默再次斟满酒杯,刘庆。。。。。。。
三杯之后,他这才缓缓落座,眼神空洞地盯着杯中的酒,喃喃问道:“你说他怎么会没逃的?”
丁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两下,声音低沉:“陈大人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从平逆军全军覆灭,我可以想像当时的惨烈,陈大人定然有不走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比活着还大?” 刘庆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又带着几分不甘,“他向来最是懂得审时度势,怎么就……”
丁三望着好友痛苦的模样,心中也满是酸涩,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再次将杯中酒喝尽,重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刘庆只觉心中憋闷得厉害,仿佛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他猛地站起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要去看看,我要看看他为何死战不退。”
“庆哥儿,你不能去!” 丁三闻言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抓住刘庆的胳膊,“如今朝廷四下悬赏缉拿你,你这一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刘庆用力甩开丁三的手:“我岂非怕了不成,我只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连命都不要!”
丁三知道自己劝不住执拗的刘庆,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化作无奈。他重新端起酒杯,仰头将酒喝尽:“庆哥儿,今夜,我陪你好好喝上一场。”
这时,孙苗端着几份下酒菜走来,看到两人的模样,嗔怪道:“你就是为了喝上这酒吧?”
丁三尴尬地笑了笑,却未言语。孙苗将酒菜放下,目光担忧地落在刘庆身上:“夫君,你是真要去?”
刘庆看向孙苗,眼神中满是歉意,却也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我想知道原因。”
孙苗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桃红。桃红心领神会,快步走上前来,眼神坚定:“郎君,你若要去,妾陪你。”
孙苗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庭院里,四人围坐,唯有酒杯碰撞声与刘庆的喃喃自语。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着庭院。刘庆弓着腰,将最后一个包裹牢牢捆在马背上,粗粝的麻绳勒进掌心,留下道道红痕。正当他俯身去紧缰绳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丁三略显喘促的呼喊:“庆哥儿,你看谁回来了!”
刘庆猛然起身,后脑勺重重磕在马鞍上,却浑然不觉。他隔着马背望去,只见杨仪被两名亲卫架着下马,杨仪身上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渍层层叠叠,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如同一幅惨烈的画卷。
“你如何回来了?” 刘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颤抖的双手悬在杨仪肩头,却不敢触碰,生怕稍一用力,眼前人就会如幻影般消散。
杨仪膝盖一软,“扑通” 跪在沾满晨露的青石板上,碎石硌得他膝盖生疼,却不及心中的痛楚万分之一:“侯爷,是陈大人打晕我,让我回来,让我告诉你,宁武关的事。”
刘庆的喉结剧烈滚动,眼眶瞬间通红,仿佛有团火在眼底燃烧:“他真的死了?” 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子。
杨仪垂着头,发丝凌乱地遮住苍白的脸:“我被打晕了,我不知道,但他们却亲眼看到大人被……”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后面的话淹没在哽咽中。
“我不是让人告诉了他,事不可为,便不为吗?” 刘庆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马身上,惊得马匹不安地嘶鸣。
杨仪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痂与尘土:“侯爷,大人他想必是被战事所影响。周总兵身先士卒,战死,他的家眷也登上城楼,箭矢射尽便折断弓弦,最后…… 跃身火海。” 他顿了顿,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而大人曾对周总兵道‘兄不退,弟不退’。”
刘庆的身体晃了晃,伸手扶住马背才勉强站稳。晨风吹过,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陈永福与周遇吉并肩立于城头,身后是漫天烽火,身前是如潮敌军,那句 “兄不退,弟不退” 的誓言,在炮火声中回荡。
他终于明白,在那片焦土之上,是骨子里的血性冲破了功利的枷锁,是军人刻在血脉里的忠勇与情义,让陈永福选择了与城池共存亡。
庭院里一片寂静,唯有马嚼草料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众人心上。刘庆弯腰,伸手搀起杨仪,掌心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臂,心中一阵刺痛。他望向西北方,喃喃自语道“这大明王朝岂是你血战就可以守住的?”
残阳如血,照着满目疮痍的宁武关。李自成站在崩塌的城墙之上,望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战袍被硝烟熏得漆黑,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感慨:“这小小宁武关,竟让我数万儿郎折戟沉沙,也差点让我心生返意……”
身旁的朱壤看着李自成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进言:“陛下,不过是座小城池,如今拿下了,何必再为此劳神?那些明军尸体,随便埋了便是,何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