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往事,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那笑容里既有对命运无常的感慨,也有对刘庆的复杂感激。
崇祯闻言,轻笑着摇头,笑声里满是嘲讽:“他如今已为逆贼,朕如何能唤他。”
德妃咬了咬嘴唇,似是鼓足了勇气,直视着崇祯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道:“其实陛下知道,他并不是逆贼,他平定河南,驱逐建奴,还出兵朝鲜,这样的人何以为逆贼?他不过是朝中众臣的眼中钉罢了,他的功劳可谓是如今的臣工远不能及,他们如何不怕他,如何不嫉恨他,而陛下却也是被蒙蔽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到最后几近哽咽,胸腔里满是为刘庆鸣不平的愤懑。
崇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陷入沉思。德妃这番大胆直言,竟如同一把利剑,劈开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想不到爱妃还有此见识。”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感慨。
德妃见崇祯并未发怒,心中涌起一丝希望,连忙道:“陛下,如今这种状况,何不让他入京?”
崇祯闭上眼,良久才缓缓摇头:“他,恐怕也无法救局了,他的平逆军已在太原,宁武两战全军覆没,而他没有兵卒,更惶论他的军力主要为火器,而今,他哪来的火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低沉。
德妃如遭雷击,原本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她满心以为找到了破局之法,却不想仍是死局。
就在这时,崇祯突然开口:“不过,爱妃你倒也提醒了朕,你带着慈延去找他,若他真还有一丝忠君之想,他不会难为你的。”
德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后坚定地摇摇头:“陛下,臣妾说了,陛下在哪,臣妾在哪。”
崇祯望着德妃决绝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轻声叹道:“罢了,罢了,那一家人都齐整着吧。”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要从无尽的黑暗中寻得一丝希望。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大明的江山,或许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德妃抱着皇子,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那样渺小而又无助。
小宋集的晨雾还未散尽,杨仪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立在刘庆面前。初春的风卷着尘土掠过他结痂的伤口,却不及眼底的灼热。刘庆望着这昔日文弱的书生,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不到你一届书生,也能提刀上阵。”
杨仪的指节捏得发白,绷带下渗出的血痕又晕染开来:“侯爷,你莫不是要袖手旁观?”
刘庆背过身去,望着屋檐下新筑的燕巢,碎木屑簌簌落在肩头:“你我不一样。”
杨仪向前跨出半步,草鞋碾过碎石发出刺耳声响:“侯爷,你难道就看着你的兄弟,还有军中的弟兄们就这么白白死了?”
刘庆的瞳孔猛地收缩,仰头望着瓦蓝如洗的天空,喉结上下滚动:“你让我如何?让我单枪匹马去杀了那闯贼?”
他猛地转身,披风扫落案上的火铳图纸,“贼已成气候了,若平逆军还在,或许还能……”
话音戛然而止,他抓起案上的铁钳,狠狠砸向一旁的铁砧,火星四溅,“也不能了,没了火器,如何匹敌!”
“你明明铁匠坊还开着,你都换了新的火器了!” 杨仪扯掉手臂上碍事的绷带,露出狰狞的刀伤,“这些伤还是弟兄们替我挡流矢留下的,可他们……”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指节重重叩在桌上的火铳模型上,“十八两银子一枝又如何?只要你振臂一呼,百姓……”
“够了!” 刘庆抄起案上的图纸狠狠撕碎,纸片如白蝶纷飞,“我是逆贼,我只想守住我这一方地!”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脖颈青筋暴起,“我对这大明王朝还要怎么样?我派人传信让陈永福留得青山在,可结果呢?”
他突然抓起墙角的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你说我有私心也罢,说我不顾兄弟同僚之情也罢,我刘庆可以说我现在无能为力!”
杨仪望着满地狼藉,突然跪了下去:“侯爷……若当时有开花弹。”
“杨仪!” 刘庆一脚踢翻矮凳,“就算把所有开花弹都送去,面对李自成二十万大军,不过是杯水车薪!你以为我不想报仇?你以为我……”
锻炉内的炭火吞吐如赤蛇,刘庆握锤的指节泛着青白,听杨仪那句质问,喉间似哽着枚烧红的铁丸。“你走吧,我只想守好小宋集,别再提这些事了。”
门外候着的丁三早听得屋内争执声浪翻涌,此刻方撩起布帘踏入,铁环撞击声惊得锻炉火星迸溅。他长臂一伸扣住杨仪肩头,沉声道:“杨参军,你先别打搅侯爷了。”
“侯爷,侯爷,你可知道平虏侯是谁封你的。” 杨仪挣扎间,束发的绦带散了,乌发垂落如墨瀑,眼中血丝密布,“平虏侯” 三字喊得凄厉,倒像是刑场上的鸣冤。
刘庆手中铁锤 “当啷” 坠地,又猛地弯腰攥住,虎口震得发麻,喃喃道:“这已经是定局了,我无法改变。”
“不,你能,以你平虏侯的威名,你能。”
杨仪嘶吼时,丁三闷声不语,将人半拖半拽向外带,压低声音道:“杨参军,你别说了,侯爷,他也不好受,毕竟都是兄弟,就这么两战就全部…… 哎,平逆军都没办到的事,你让侯爷如何?这不是难为他吗?还不说朝庭,至今还下了海捕文书,你让侯爷如何?大明朝反正有的是将士,还怕没人能替他们报仇。”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拐角,作坊里只剩刘庆独对炉火。他木然夹出一根钢条,铁锤起落间,火星如流萤乱舞。
也不知砸了多少下,直到钢条被锤成薄片,边缘卷曲如残荷,他才如梦初醒,将废铁狠狠掷回炉中,铁锤 “咚” 地砸在砧上,惊起满室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