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摇摇头,袖中滑落半卷舆图,边角用朱笔圈着辽东方向:“你现在无需知道。”
丁三咬着下唇,望着兵器架上寒光凛凛的火铳,终于吐露心声:“庆哥儿,我们的火器也差不多换完了,我……”
“你想北上?” 刘庆打断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院外传来更夫 “夜至三更,小心火烛” 的吆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丁三猛地抬头,眼神灼热如炬:“既然庆哥儿说了这天地要换,我们又与那流贼是死敌,我怕我们在他们手中讨不得好,既然如此,反而不如北上。”
刘庆走到兵器架前,指尖抚过一尊崭新的虎蹲炮,炮身冰凉刺骨:“就凭我们这些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丁三跨步上前,撞得兵器架上的腰刀叮当作响,“正如杨参军所说,侯爷出征,只需要亮出旗号,这天下人谁不忌惮。” 他想起当年刘庆以千人破万敌的壮举,眼中重燃希冀。
刘庆却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你觉得我们北上去哪?”
“自然是京师!” 丁三脱口而出,仿佛那是唯一的归宿。
刘庆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罗盘,指针在夜色中微微颤动:“以我们行军之速度,到京师要多久?”
丁三咧嘴一笑,露出冻裂的嘴唇:“庆哥儿,你这难不到我,我是走过的,步行约摸半月,然行军,自然会慢上不少,但也就个把月吧。”
刘庆将罗盘重重按在石几上,指针猛地转向南方:“如果我说,只有二十天,京城就要沦陷呢。”
“啊!二十天?” 丁三后退半步,靴底踩碎了一块冰棱,“不会吧,这闯贼还没拿下大同,按说他们会要走大同,宣府,居庸关吧,这一路怎么二十天也到不了啊。” 他掰着冻僵的手指计算路程,额头渗出细汗。
“能到。” 刘庆斩钉截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大同守将已降,宣府不日便会开城,居庸关……”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北方天际那片沉沉乌云。
丁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么说,我们出兵也来不及了。”
“不光来不及,” 刘庆拾起地上的舆图,猛地撕成两半,“就算我们到了京城又如何,几千人能对阵二十万流贼?” 碎纸被夜风吹起,如白蝶般飘向黑暗。
丁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望着主位上那方断成两截的 “平逆将军” 印信,突然觉得这寒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远处传来更夫 “夜已四更,万物俱静” 的喊声,在空旷的衙署里回荡,竟似一曲挽歌。
寒夜如墨,刘庆在衙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靴底与砖石相击的声响,更夫梆子声。
檐角铜铃被北风扯得叮当作响,他忽然停住脚步,玄色锦袍下摆扫过烛台,溅起几点火星:“丁三,你传令下去,让百夫长以上全部到衙门来。”
丁三正往铜炉里添炭,闻言猛地抬头,火光映得他眼中发亮:“诺!” 转身时腰间佩刀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鸣响。
子时三刻,衙门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如白昼。十八盏羊角灯将舆图照得纤毫毕现,刘庆指尖划过图上蜿蜒的官道,目光扫过堂下众将:“诸位心中所想,吾俱已了之。然,若吾要出兵,那则要兵贵神速,需在半月内到达。诸位可有信心?倘若不然,就不要再与我提出兵之事。”
话音未落,厅内便炸开了锅。“侯爷,这里到京城有千里之遥远,如何到得了?”
“莫非侯爷要我等闭紧牙关不发一言?” 众将争得面红耳赤,甲胄碰撞声与拍案声此起彼伏。
丁三抱臂倚在廊柱旁,望着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京师,想起刘庆此前笃定的预言,喉头微动,终究将满腹疑问咽回肚里。
杨仪却跨出半步,素色儒衫在风中鼓荡:“侯爷,如此急行军,就算到了京师也是疲兵,有何用?”
“就算我等是士气十足,你们觉得又有何用?” 刘庆冷笑一声,指节重重叩在舆图上的紫禁城,“加上归来的千余兄弟,不过三千人马。以卵击石,与疲兵出战又有何异?”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议事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望着舆图上那片用红笔圈出的小小城池,再看看标注的 “二十万贼兵”,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刘庆负手走到厅前台阶,望着漫天星斗,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坚定:“诸位,我等赴京,也只能算是表示我等的决心,就如今日丁三所说,星星之火。然,最终是否能胜,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结果只有上天知道。”
杨仪闻言,猛地抽出腰间竹骨折扇狠狠一合:“既然侯爷如此说,那心中定有计较,我等从命就是!哪怕是累死在半途,也定要在半月内赶到京城!”
众将轰然应诺,甲胄上的银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侯爷,请下令吧!”
刘庆点点头,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霜色:“我给大家两日准备。杨仪为参军,总调粮草、后勤、军令诸事;丁三为护军将军;王大猛率本部断后。其余军务,我自会一一布置。”
军令如山,小宋集一夜之间沸腾起来。梆子声中,家家户户的油灯次第亮起。铁匠铺的风箱拉得震天响,火星混着铁屑飞溅,工匠们赤着膀子抡锤,只为多打出一枝火铳、一枚开花弹;织造坊内机杼声彻夜不绝,绣娘们指尖翻飞,将崭新的锁子甲与征衣叠得整整齐齐;孙苗的酒坊更是香气四溢,蒸馏釜中白雾蒸腾,伙计们将一坛坛烈酒搬上马车,坛口的红布在风中猎猎作响。
更夫敲过五更时,集内的马嘶牛鸣声响成一片。青壮们牵着自家的骡马走出家门,缰绳上还挂着草料袋;孩童们举着火把,照亮大人们运送辎重的道路;老人们站在巷口,将煮熟的鸡蛋塞进子弟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