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崇祯在平台召对时,曾指着他的鼻子怒斥 守土有责,此刻那声音还在耳畔回响,而城外李自成的
字大旗已插满广宁门城楼。
大人!流贼进城了! 小厮的哭嚎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张缙彦扶着瓮城剥落的砖壁,看见大顺军的铁蹄踏碎了护城河冰面上 天子万年 的御题石刻,碎冰混着血沫漂向远方。他突然想起去年今日,自己在武英殿陪崇祯看《出师表》临摹展,先帝指着岳飞手迹叹道:若满朝皆如武穆,何愁流贼猖獗?
此刻棋盘街的晨雾里,户部侍郎吴履中正用金簪划开自家大门的封条。他藏在袖中的田契已被冷汗浸透,那是用三千两白银买的涿州良田。身后传来妻子的尖叫,几个大顺军士兵用长枪挑开女眷的裙裾,露出里面绣着缠枝莲的中衣。
留我一命!我有百官花名册! 翰林院编修陈名夏拽着闯军小校的裤腿,官服下摆扫过街角饿死的流民尸体。他怀里揣着未写完的《平贼策》,策论最后一页用朱砂笔写着 迎闯王,建新政,墨迹在晨雾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巳时三刻,午门广场的丹陛石上积了三寸血污。李自成的乌龙驹踏碎 奉天承运 御路浮雕时,詹事府少詹事徐汧正躲在午门门洞的石狮子后面。他数着闯军士兵靴底的铁钉印,每只靴子都有二十四枚铁齿,踩在金砖上发出
的声响,像极了老家棺材铺的钉棺声。
徐大人!快随我走! 庶吉士吴尔埙拽住他的衣袖,袍角还沾着昨夜草拟的《劝进表》残页。两人刚溜到东庑,就看见礼科给事中吴麟征被反绑在廊柱上,
大顺军士兵用烧红的铁钎烫他的脸颊,官服上的鸂鶒补子被烧出一个个窟窿。大明忠臣,岂容尔等玷污! 吴麟征的骂声突然变成惨叫,铁钎戳进了他的左眼。
文华殿的铜缸里漂着六具尸体,都是昨夜自缢的御史。其中一具尸体的官靴掉在缸沿,露出染血的白绫袜 —— 那是江西道御史陈良谟,三日前还在朝堂上弹劾周奎克扣军饷。此刻他的舌头伸在唇外,舌尖上有咬痕,像是临死前还想骂谁。
武英殿的门槛上,吏部侍郎沈惟炳正用佩刀刻字。他在云南做巡抚时曾用同一把刀杀过缅匪,此刻刀锋划过
二字,木屑掉进靴筒里。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闯军,转身却看见内阁首辅魏藻德跪在地上,正用门牙咬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他刚从崇祯私库里偷的夜明珠。
申时初刻,西跨院的假山后,左春坊左中允刘理顺正在掩埋家谱。他用发簪在青石板上刻下 刘门忠烈 四字,簪尖崩断时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
字的最后一竖上。身后传来女儿的哭喊,他回头看见大顺军士兵撕扯着女儿的衣裙,绣着并蒂莲的抹胸掉在地上,被马蹄踩成泥饼。
东花园的池塘边,太仆寺卿何应瑞正在投水。他去年在扬州买的太湖石还立在池边,石孔里塞着他藏的二十两黄金。当他的头没入水中时,看见池底沉着三具尸体,分别是他的两个妾室和十岁的儿子,他们的手腕上都系着红绳 —— 那是他赴京前,妻子特意给孩子们系的平安符。
酉时三刻,煤山的歪脖子老槐树上挂着七具尸体。崇祯的白绫还在风中飘拂,绫缎上的龙纹被血浸透,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新科状元杨廷鉴跪在树下,数着每具尸体的官靴:左都御史李邦华的粉底靴沾满草屑,詹事府少詹事姜曰广的云头靴裂了后跟,唯有庶吉士周凤翔的朝靴最干净 —— 他是昨天刚换上的新靴,准备今日早朝时向崇祯谏言。
杨大人!快来看这个! 兵科给事中吴麟征的儿子指着树干上的血痕。那是崇祯临终前抠进树皮的指印,五道血槽深可见骨,其中一道划痕里嵌着半片指甲,指甲上还涂着凤仙花汁 —— 那是周皇后亲手给崇祯染的。
山脚下的破庙里,户部尚书倪元璐的尸体被野狗啃去了半边脸。他自缢时穿的绯色官服已被血浸透,补子上的獬豸图案模糊不清。旁边跪着他的三个妾室,最小的春桃还保持着梳妆的姿势,头上的金钗歪斜着,钗头的珍珠掉在地上,滚进倪元璐的袖口。
寿皇殿的丹陛上,左谕德马世奇正在焚书。他将自己的《论语注疏》扔进火堆,书页卷曲时露出夹在里面的密信 —— 那是三日前崇祯密赐的 南迁手诏,如今诏书边角已被火燎焦, 二字变成了两个黑炭团。当最后一本《出师表》抄本化为灰烬时,他突然看见灰烬中躺着一枚印信,那是他做会试同考官时用的朱笔印,印文 文以载道 已被烧成粉末。
戌时初刻,大顺军在武英殿设朝。李自成坐在御座上,靴底的铁钉在金砖上划出火星。左都御史李乔跪在丹墀下,官服上的獬豸补子反着穿 —— 他早上出门时太匆忙,错把夫人的命妇霞帔穿在了外面。臣愿为新朝效力! 他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朝笏掉在地上,露出背面刻的 忠孝传家 四字,其中
字已被磨得模糊。
户部侍郎党崇雅捧着账册上前,册页间夹着地契。他昨天夜里用朱砂笔将账册里的亏空全部勾掉,笔尖在
一项上停顿了三次 —— 那是他克扣的三万两军饷,此刻用胭脂涂盖,颜色比血还艳。李自成翻账册的手指停在 太仓银 一页。
翰林院修撰陈名夏跪在角落,偷偷观察着牛金星的神色。牛金星的乌纱帽歪在一边,帽翅上挂着根头发 —— 那是他昨夜强占宫女时留下的。陈名夏想起自己昨天写的《劝进表》,表文中 唐虞揖让 四字写得特别工整,而
字的
部少写了一点,他故意留的这个笔误,现在看来真是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