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望着黑洞洞的火铳口,又看看辕门外跪满的关宁军。他想起父亲吴襄教他读《出师表》的夜晚,想起陈圆圆在桃花坞弹唱《后庭花》的春夜,手指无意识摸向袖中密信 —— 多尔衮许诺的 裂土封王 四字,此刻却像毒蛇般噬咬着心口。
将军! 刘庆的吼声再次传来,建奴的使者已至连山,而流贼的追兵就在百里之外! 他指向东方天际,那里隐约有烟尘腾起,你若放建奴入关,他日有何颜面见先帝于地下?
吴三桂很是惊异这刘庆如何得知自己与建奴之事,这些事连关宁军中也仅几人知道,而这刘庆的话却让他反驳之力也没有。
吴三桂盯着平逆军的火铳方阵,燧石击发的反光刺得他眯起眼。城楼里炭盆火星爆响,照亮了左侧立柱上悬挂的《山海关布防图》,图中用朱笔圈出的火器营位置,正是刘庆列阵之处。
高得捷,你说。 吴三桂用佩刀敲击着檀木案几,刀鞘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流转血色,尔等可有把握拿下他们?
站在首列的高得捷将军猛地顿足,铁靴踏碎了毡垫上的
字绣纹。这位松锦之战中幸存的老将,袖口露出的刀疤扭曲如蛇:平逆军虽只两千人,但俱是火铳手。 他指向窗外,而且还是平逆军的火铳。
右首的马宝游击按了按腰间的鎏金刀柄,将军,若硬攻,我
夷丁突骑
虽勇,但火铳射程达百步...
吴三桂的马鞭突然抽在舆图上的
二字,将纸面上的明军布防戳出破洞:他若入得我军,以后这关宁军还姓吴吗? 他想起刘庆腰间的尚方宝剑,那是崇祯临终前亲赐的信物,比自己的将军印信更具正统性。
将军三思! 辽东总兵吴国贵突然出列,甲胄上的铜钉在烛光下闪着冷光。这位以 马鹞子 着称的猛将,曾在大凌河之战中单骑救主,此刻却指着帐外:平虏侯手握先帝密诏,若强攻,恐关宁军...
密诏? 吴三桂冷笑,不过是他的矫诏罢了。
我正想要他的火器! 吴三桂突然起身,震得案上的令旗哗啦啦作响。他指向平逆军阵列中闪光的抬枪,若有关宁军配上这等利器,何惧李自成?何惧多尔衮?
将军! 高得捷急道,还请三思...
住口! 吴三桂拔出佩剑,一剑劈断了案几一角,马宝,你率
选锋营
埋伏左翼,吴国贵带
夷丁突骑
绕后...
将军,不可! 吴国贵突然跪地,铁膝撞得青砖生响,平虏侯曾在河南以千人破万贼,其火器战术...
够了! 吴三桂将令旗拍在案上,明日辰时,以劳军为名,引他们入瓮! 他的声音在帐内回荡,惊得梁上栖息的蝙蝠纷纷飞起,记住,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刘庆!
当部将们退出帅帐时,月色已爬上城头。高得捷将军抚摸着腰间的
令牌,那是天启年间所赐,牌面刻的
字已被血锈填满:马将军,你说将军此举...
马宝解下头盔,露出额角的箭伤疤痕:松锦之战时,若我军有此火器... 他突然住口,望着校场尽头平逆军的篝火,那里传来士兵们哼唱的《从军行》,高将军,还记得洪承畴降清那晚吗?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三更天的梆子声里,吴国贵正在检查 夷丁突骑 的马刀。
而在帅帐内,吴三桂正用朱砂笔在《平逆军火器图》上圈点,笔尖划过 自发火铳 时突然顿住。
戍鼓三更,吴三桂指尖掐灭烛芯,青烟在帅帐中蜿蜒如蛇。忽有寒芒自窗棂透入,他抬眼望去,平逆军营地骤然亮起万千星火,宛如银河倒悬人间,将山海关的雉堞照得青白。
刘庆稳稳坐在乌骓马上,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火铳泛着幽蓝冷光。他望着城头摇曳的
字大旗,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看来我们这位吴将军心有他想啊。 声音未落,丁三已如鬼魅般掠至马侧,燧发枪隐隐发烫。
庆哥儿,埋在鹿角阵下的连环雷、藏在枯树中的虎蹲炮,俱已就绪。 丁三压低嗓音,目光扫过关宁军绵延数里的营帐。
话音被刘庆抬手截断,只见平逆军阵列中,一百架山炮已悄然对准了方向。
刘庆望着漫天星斗,幽幽一叹:只可惜这辽东好儿郎,有好多再也回不去了。 他猛地扯动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擂鼓开炮!
牛皮战鼓轰然作响,声震九野。鼓声如闷雷滚过山海关瓮城,惊得城头哨兵手中的梆子当啷坠地。吴三桂正将鎏金护心镜扣在锁子甲上,闻言猛然转身:何人擂鼓!
将军!是平逆军! 亲兵撞开帐门,兜鍪上的红缨还在晃动。吴三桂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甲叶碰撞声清脆如裂玉:他们要何为?不会想夜袭吧?哈哈!我这二十万大军,他就两千人马何以敢...
话未说完,三声鼓点戛然而止。刹那间,关宁军鹿角阵下腾起冲天火光,连环雷如旱天惊雷接连炸响。炮弹拖着赤红火尾划破夜空,带着尖锐的呼啸钉入中军大营。而平逆军的炮弹可不是实心弹,落地后就爆炸,将拒马木栅,营帐轰成齑粉。
竖子敢尔! 吴三桂的怒吼被爆炸声吞没。他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营寨在火海中扭曲变形,无数帐篷如风中残叶被气浪掀飞。爆炸的碎片裹着硫磺味的热浪席卷而来,扎进亲兵脖颈的铁片泛着诡异的青芒。
营地内惨叫声此起彼伏,受惊的战马挣断缰绳狂奔,铁蹄无情践踏倒地的士兵。
吴国贵的 夷丁突骑 还未集结,便被火网笼罩,马背上的精锐们在烈焰中扭曲成焦黑的人形。
高得捷营帐部被虎蹲炮直接命中,半面帅旗裹着火星掠过吴三桂头顶,关宁铁骑 四个金字在火中蜷曲如垂死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