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李贼的小校!”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指着络腮胡汉子,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前几日我亲眼见他跟几个头目在草堆后嘀咕,说要等夜里暴动,救那李自成!”
络腮胡汉子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暴涨:“你放屁!老子何时见过你这穷酸货!”
“我没放屁!” 青年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你上月在渭南抢粮时,还砍了张老汉一刀,这事营里好多人都看见的!”
杨仪朝亲卫使了个眼色,两名平逆军立刻扑上去,像拎小鸡似的将络腮胡汉子按在泥地里。“绑了!” 杨仪冷声道。
“还有谁?” 杨仪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诱惑,“主动揭发,还能有条活路。”
话音未落,人群里便炸开了锅。有了第一个带头的,第二个、第三个很快跟进,仿佛堤坝决口般一发不可收拾。俘虏们争先恐后地指向昔日的同伙,枯瘦的手指在阳光下划出纷乱的弧线。
“他!他抢过我家最后一袋口粮,害得我娘活活饿死!”
“还有他!去年在洛阳,他杀了我爹,抢走了我妹妹!”
“他是李贼的亲卫队长,手上至少有十条人命!”
此起彼伏的控诉声浪在营地中翻涌,有人为了撇清关系,连十年前偷过邻居半袋米的旧事都抖了出来。杨仪站在高坡上,冷眼看着这场狗咬狗的闹剧,亲卫们则按图索骥,将被指认的人一个个拖出来,用麻绳串成长长的队伍。
审问就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进行。几张破木桌拼在一起,杨仪端坐其后,面前摊着厚厚的名册。但凡有两人以上指认,且能说出具体恶行的,便用朱笔在名字上画个圈;那些仅有一人指认、又无实证的,暂时押在一旁等候核实。
日头偏西时,甄别总算有了眉目。杨仪拿起名册,指尖都在发颤 ——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五千五百多个名字,墨迹透着一股狰狞。他万没料到这相互检举竟如此凶猛,前一刻还在庆幸逃脱的,下一秒就被人揪出旧恶,真是应了那句 “死道友不死贫道”。
名册上,但凡在流贼中担任过军职的、犯过奸淫的、有过欺良作恶的,几乎无一漏网。最让他心惊的是,第一个名字竟是李岩。
“侯爷,这么多人,莫非都要杀了?” 杨仪捧着名册,额角的冷汗浸透了巾帕,在刘庆帐中来回踱步。
刘庆接过名册,目光落在 “李岩” 二字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居然还没死。” 他抬眼看向杨仪,语气带着几分嘲弄,“莫非不该杀?”
杨仪抹去额头的汗滴,声音发涩:“侯爷,此举固然能绝后患,可天下人若是知晓…… 您的名声怕是……”
“名声?” 刘庆将名册扔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刘庆何时在乎过名声?” 他站起身,玄色披风扫过地面,“他们能从造反中得利,就敢有第二次反心。我杀他们,虽不能一劳永逸,却能杀鸡儆猴。世人不是叫我‘刘砍头’,就是骂我‘屠夫’,再多一桩又何妨?”
杨仪长叹一声:“侯爷,此举…… 哎……” 他正欲起身,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刃碰撞的脆响。
“怎么回事?” 杨仪猛地冲出帐外,刘庆紧随其后。
只见俘虏营地那边尘土飞扬,被指认的五千多人正与平逆军对峙。那些人见势不妙,竟在亲卫上前捆绑时,疯了似的抢夺火铳。数百名平逆军猝不及防,只得且战且退,狼狈地退出营地。
“反了!都反了!” 有人嘶吼着晃动营地的木栅栏,朽坏的木桩发出嘎吱的哀鸣,眼看就要断裂。更多的人在营地中奔走呼喊,怂恿那些刚被释放、正在领干粮的贼囚:“一起杀出去!拼个活路!”
领粮的贼囚们果然骚动起来,有人攥紧了手中的窝头,眼神在犹豫与贪婪间摇摆。
“平逆军听令!” 刘庆的怒吼声穿透混乱,“但凡有一人暴乱,格杀勿论!红夷大炮,调转炮口!”
关上原本对外的十二门红夷大炮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营地中央。阳光照在炮身上,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营地中的暴动愈发凶猛,有人竟抱着木桩啃咬,仿佛要凭血肉之躯撞开栅栏。
“进攻!” 刘庆挥手的刹那,声音冷得像关外的冰。
“轰 ——”
第一发炮弹呼啸着砸进营地,泥土与血肉瞬间飞溅,木栅栏被炸出一个丈宽的缺口。紧接着,鸟铳齐鸣,铅弹如雨点般泼洒过去,营地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
“杀出去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五千多暴徒踩着同伴的尸体,从缺口处蜂拥而出。
“开火!” 杨仪嘶吼着,火铳密集而发。
可暴徒们仿佛疯了一般,顶着流弹继续冲锋,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木头,朝着平逆军的防线扑来。刚领完干粮的贼囚中,果然有数百人被裹挟着加入暴乱,朝着栅栏内侧的平逆军挥起了拳头。
“丁四!带三百人守住东侧!” 刘庆的声音在炮声中依然清晰,“杨仪,你去稳住那些领粮的,敢动者,格杀勿论!”
“诺!” 两人齐声应道,分头行动。
丁四带着三百名亲卫,举着盾牌组成一道人墙,将东侧的暴徒死死挡在缺口处。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滚烫的血溅在盾牌上,很快又被新的血迹覆盖。
杨仪则提着长刀冲进领粮的贼囚中,一刀将一个煽动暴乱的汉子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满脸:“侯爷有令!安分领粮者,既往不咎!敢随暴徒作乱者,这便是下场!”
贼囚们被这血腥的一幕吓住了,攥着窝头的手开始发抖。有人悄悄后退,有人干脆跪在地上,对着刘庆的方向磕头。
营地中央,红夷大炮再次轰鸣,又一片暴徒倒在血泊中。刘庆站在高坡上,望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知道,对这些尝过造反甜头的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