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颔首:“你明白就好。如今同你而行之人,你可择其可用者为将,至于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便不必再用了。”
白广恩愣了一下,随即应道:“诺。” 他心中清楚,自己如今已无太多话语权,能有此机会,已是侥幸。
刘庆接着道:“平逆军乃是以火器为主,这与关宁军的冲锋、突刺、守城之法,有着天壤之别。” 他看着白广恩,“虽说关宁军也有火器,但操练之法、行军之规、布阵之术、对战之策,皆与平逆军不同。你在此些时日,想来也看出些端倪了吧?”
白广恩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确有不同。平逆军的火器使用,威力惊人,实能以一当百。”
刘庆长呼一口气,似有感慨:“如今这逆贼纳入新军,足有三万余众。你自当好好择选。要知道,这火铳一枝,便需十八两白银,再加之打造时日颇多……”
白广恩闻言,膝行半步,抬头时眼中已没了先前的惶恐,多了几分笃定:“在火器成军前,末将愿以关宁军练军之法,加以训练。”
刘庆微微颔首,指尖在案上轻叩:“不错,本侯亦是此意。” 他起身踱了两步,玄色蟒纹袍角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平逆军长于火器,却对刀枪弓马极为生疏,此事确需补上。”
这正是他起用白广恩的深意。平逆军的火器虽锐,然历来征战死伤仍超预期。眼下仍是冷兵器主导的天下,若火器未能充盈到足以横推千军,刀枪剑戟的功夫便断不可废。他望着帐外操练声传来的方向,眉头微蹙 —— 数万火铳,再添配套弹药,所需银两如流水,打造时日更是绵长,思之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杨参军日后便归你调度。” 刘庆转过身,目光落在白广恩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大可放心,杨仪乃正人君子,只要你无逆反之心,他必是你臂助。”
白广恩连忙叩首:“诺。” 额头触地的瞬间,百感交集,他自然明白,杨仪有监视他之责,而今他还能有何求呢,毕竟能统一军了,想好些那就是有杨仪这等熟知平逆军章法的人辅佐,总归能少走些弯路。
他迟疑片刻,终是抬头问道:“侯爷,这新军日后驻于何处?” 身为关宁军旧将,他绝非愚钝之辈。如今陕西有高、杨二将的万人大军,潼关已无屯兵之必要。而环顾四周,南有左良玉虎视眈眈,东有南京新朝暗流涌动,北有建奴与前明关军盘踞,桩桩件件皆是悬在刘庆头顶的利剑。
刘庆走到悬挂于帐壁的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 “大同” 二字上:“本侯要你尽快整军,率兵前往大同,沿途收复山西各县,将姜镶盘踞的大同拿在手中。”
“大同?” 白广恩愣了一下,额头差点撞上案角。那地方乃边关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姜镶在此经营多年,岂是易取之处?
“正是大同。” 刘庆指尖在舆图上划过,从山海关一路向西,“你近来恐不知,建奴已在集结大军,虽动向不明,但在本侯看来,山海关有吴三凤的十万大军驻守,应当无虞。可建奴觊觎中原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厉:“姜镶乃反复无常之小人,本侯断难信他。此人前投李贼,待李贼败亡又能独善其身,屯兵大同坐观其变,其心可诛。依本侯看,他极有可能再次投敌关外。”
帐外的风更紧了,卷得烛火剧烈摇晃,将舆图上的山河城郭映得忽明忽暗。“若大同开关纳敌,山海关便成了摆设。” 刘庆的声音沉如寒冰,“大同兵锋直指京师,咫尺之遥,届时便是万劫不复之局。”
白广恩连连点头,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侯爷所言甚是。”
“如今他既未开关,也未向本侯示好,唯有一可能 —— 待价而沽。” 刘庆收回手,指尖沾了些许舆图上的墨迹,“本侯也盼着是自己多虑,可边关重地,分毫不能疏忽。”
白广恩此时心中已有计较,又询道:“侯爷,那两千平逆军也一同前往?”
“同行。” 刘庆颔首,目光锐利如鹰,“若只凭这新军,怕是难撼大同城防。”
白广恩却添了几分忧虑,眉头紧锁:“若左良玉或刘泽清趁机来犯河南,如何是好?”
“本侯坐镇河南。” 刘庆语气平淡。
白广恩眼皮猛地一跳,失声问道:“可侯爷手中仅有三千府兵,如何抵挡?”
刘庆摆了摆手,袍袖带起一阵风:“河南之事,本侯自有安排。你只需记住,务必拿下大同,再东进收复宣府,将整个都司辖地尽入掌控,以此拱卫京师。”
“诺!” 白广恩再无迟疑,以额触地,声如金石。
刘庆看着他坚毅的背影,缓缓道:“起来吧,这就去准备。”
白广恩起身时,膝盖已有些发麻,他定了定神,抱拳一揖,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帐外。
帐门开合间,带进一阵寒风,烛火 “噼啪” 爆了个灯花,将刘庆的身影在舆图上拉得极长,仿佛与那万里江山融为了一体。
他望着舆图上大同的位置,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心中清楚,这一步棋落子,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险局,可他别无选择。
这一夜,刘庆的中军帐内烛火彻夜未熄。帐外的刁斗敲过三响,密集的军令仍如飞雪般从帐中发出,朱红的印泥在军符上洇出层层叠叠的痕迹。前来领令的偏将校尉络绎不绝,靴底碾过帐前的碎石,发出沙沙声响,待接过令箭转身时,甲叶碰撞的脆响又迅速湮没在夜色里。
帐内,刘庆的蟒纹袍已沾了些许烛泪,指尖在案上的军报上划过,墨痕透过薄纸印在腕间。他最多再有数日,便要带着这三千府兵、如山的辎重,还有那被囚的 “大顺皇帝” 李自成,折返开封。案上堆叠的粮草清单还在不断增厚,押运的路线图被红笔圈点得密密麻麻,每一笔都似压着千钧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