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苗见她如此,忙上前半步扶住她的手肘,声音放得愈发柔和:“姐姐莫急,这事原怪不得相公。当日你与他失散,怪不得任何人,而今德妃所要求皇子登基就得娶了郡主,她也是起着联姻之想,才执意提及这桩婚事。相公多半也是为了这事左右为难。”
秀姑垂眸望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掌心轻轻覆上那处温软,指尖感受到腹中微弱的悸动,脸上的惊惶渐渐淡去,只余下一抹复杂的怅然。她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我不怪他,乱世之中,生死本就由不得人。他能在这兵荒马乱,已是天大的不易。倒是我,这些时日只知安稳度日,连一点风声都未曾察觉,满城人都知了的事,偏我蒙在鼓里,实在是…… 有负他的托付。”
孙苗连忙摇头,握紧了她微凉的手:“姐姐说的哪里话?你操持侯府内务,教养下人,将府中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相公在前线才能安心征战。这等烦心事,他原是怕你忧思伤了身子,才迟迟未说。若不是今日在寺中巧遇郡主,我断不会在此刻提起。”
秀姑抬眼望向前面的身影,朱芷蘅的青色僧衣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妙善蹦跳着拽着她的衣袖,不时踮脚说着什么,倒添了几分生气。
她眯了眯眼,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罢了,先回府再说吧。今日郡主既是客人,总不好失了侯府的礼数。”
大军行至黎城地界,距太原已不足三日路程。雪沫打在帅旗上,刘庆立马于高坡之上,望着前路茫茫的太行山脉,眉头始终拧成一团。连日来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浓重,如坠五里雾中,明明敌军动向皆在掌控,却偏有一丝违和感挥之不去。
“报 ——” 一名骑士裹着风雪疾驰而至,滚鞍落马时甲胄上已结了层薄冰,“侯爷,李将军急报!”
刘庆接过军报,指尖刚触到信纸便觉寒意刺骨。展开一看,墨迹淋漓的字迹在风雪中格外刺眼,他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什么?太原城空了?” 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连胯下战马都似感受到主人的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
军报上写得明白:联军已于昨日深夜兵临榆次,并未全力攻城,仅分兵三成将李大猛的平逆军团团围住,主力大军却弃之不顾,转而向东疾驰而去。
刘庆猛地将信纸拍在马鞍上,翻身下马大步走向随军携带的舆图。几名亲兵迅速展开牛皮舆图,寒风卷得图纸哗哗作响,他俯身用马鞭重重戳在 “太原” 二字上,目光扫过周边山川河道,脑中飞速运转。
太行山脉如一道天然屏障横亘东西,联军放着唾手可得的太原不取,竟舍近求远向东行进 —— 除非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山西!
“井陉道!” 刘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是更深的焦灼,“他们要取道井陉,直扑京畿!”
马鞭沿着太行山东麓一划,重重落在 “井陉关” 的位置:“太原至真定,必经井陉道。此道素有‘太行八陉之险’之称,井陉关控山西入口,土门关守河北出口,娘子关更是重中之重,三重关防本可一夫当关。可叹李自成败退时尽毁关隘,吴三凤新接防务尚未补防,如今三关守军加起来不过数百人,形同虚设!”
帐下亲卫皆面露忧色,一名校尉忍不住进言:“侯爷,当速令吴将军增兵井陉!”
刘庆却摇头,脸色凝重如铁:“来不及了。” 他刚要喝令传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从黎城到宣府千里之遥,信使快马加鞭也需五日路程,等吴三凤接令出兵,联军恐怕早已突破关隘,“传令无用,一来一回贻误战机!”
他望着舆图上 “顺德” 二字,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突突跳动:“传我将令,全军调头,向顺德府急进!”
“诺!” 亲兵领命而去,军令如星火燎原般传遍全军。刚踏入山西地界不足三日的大军迅速转向,甲胄摩擦声、马蹄踏雪声、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片,虽有将士不解为何临阵变道,却无一人质疑,军阵如一条黑色长龙,在冰封的大地上蜿蜒转向东南。刘庆立马阵前,望着转向的大军,心中默默祈祷:吴三凤,你一定要守住京师!
联军的推进速度远超想象,如疾风扫落叶般势不可挡。刘庆大军刚过邯郸,便接到探马回报:井陉关已于昨日失守,土门关守军力战殉国,娘子关危在旦夕。紧随其后的军报却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 吴三凤已弃宣府大部防务,仅留万人驻守,亲率主力星夜回援京师,如今京畿布防已重整完毕。
“京师不失,便有转圜余地。” 刘庆望着舆图上京师的位置,眉头稍展,可随即又锁紧,“只是这山西半境已遭荼毒,如今联军又要将战火燃向京畿腹地,百姓又要遭难了……”
大军抵达顺德府时,连日的风雪总算稍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线天光,洒在冰封的城郭上,映出一片冷寂的白。
探马如归巢的燕雀般接踵而至,甲胄上的冰霜未及消融,便急着呈上军报,可带回的消息却让刘庆眉头锁得更紧。他立于府衙正堂的舆图前,手指沿着联军的行进路线缓缓移动,羊皮舆图上的墨迹被指尖磨得发亮。
“突破井陉道后竟未分兵劫掠?沿途州府也未曾攻打?” 刘庆低声重复着探马的回报,指节叩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二十万大军保持密集阵型,全速向东南挺进…… 目标直指深州?”
他俯身凑近舆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井陉关至深州的每一处关隘。这支由清军与叛军拼凑的联军,放着唾手可得的太原空城不取,舍近求远突破险峻的井陉道,却对近在咫尺的京师视而不见,反而朝着偏僻的深州而去 —— 这般反常的动向,让他不由蹙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