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虽为弹丸小国,物产不丰,人口寡少,于大明而言似无足轻重,可其地理位置却如一道天然藩篱,横亘在辽东与中原之间。
他想起金成所言,朝鲜如今南北分裂,南边汉阳被杨清把持,北边平壤又有李淏自立,这般乱象之下,最易引狼入室。
“建奴……”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眉头紧锁。盛京的清廷经此大败,元气大伤,正需寻找新的立足之地。
朝鲜北部与辽东接壤,若被他们趁虚而入,以朝鲜为跳板再窥中原,届时后患无穷。金成说李淏在平壤为王,那厮本就与清廷暗通款曲,难保不会引狼入室换取庇护。
如今他虽无暇北伐,可防患于未然的布置却不能少。朝鲜这道屏障绝不能丢,更不能落入满清之手。杨清的叛乱尚可速平,可一旦让建奴在朝鲜扎下根来,再要拔除便是难上加难。
他转身回到案前,目光落在刚写完的军令上。撤回关宁军只是第一步,还需另遣心腹前往朝鲜稳定局势。李孝明有了他的孩子,又是他亲自扶持的君主,唯有保住她的地位,才能确保朝鲜不至于彻底倒向清廷。
吴三凤展开刘庆的手书时,信上墨迹淋漓的 “诛九族” 三字刺得他眼生疼,他实在没料到杨清竟敢在朝鲜如此妄为 —— 那可是刘庆亲自布下的棋子,这简直是捋虎须的行径。
“大人,这金成……” 副将在一旁低声询问,见吴三凤面色凝重,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吴三凤将信纸拍在案上,眉头拧成个疙瘩:“杨清这匹夫,真是嫌命长了!” 他虽早将朝鲜驻军抛在脑后,此刻却惊出一身冷汗。刘庆的命令雷霆万钧,可他想到的远比主帅更深 —— 吴三桂在关外虎视眈眈,若杨清这等亡命之徒被其说动,将朝鲜拱手献给满清,那整个海东局势便会糜烂不堪。
更要命的是,杨清敢行此叛逆之事,说不定早已将家眷暗中转移。到那时 “诛九族” 的令箭便成了空文,反而会逼得他彻底投敌。
“备马!” 吴三凤猛地起身,“点三百精骑,护送金成即刻赶往登莱口岸,务必将侯爷的命令原汁原味传到朝鲜驻军手中!”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调五千步卒整军待命,粮草军械连夜备齐!”
副将领命而去,吴三凤却坐不住了。他铺开宣纸,飞快写下密信,详述自己对吴三桂与杨清勾结的担忧,请求刘庆准许他随时发兵朝鲜。墨迹未干,他便唤来亲信:“快马加鞭送往开封,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上!”
信使绝尘而去时,吴三凤心中仍七上八下。这朝鲜虽远,却是钳制满清的重要屏障,若真落入他人之手,这无疑是给了建奴一个翻身的机会。
开封城内,刘庆收到吴三凤的密信,展开信纸读罢,他眉头紧锁,自己只虑及杨清抗命,却忘了吴三桂这头老狐狸。若杨清真与吴三桂勾结,朝鲜落入满清囊中,那盛京的残敌便有了喘息之机,甚至可能借朝鲜半岛威胁登莱。
“传我命令!” 刘庆转身对亲卫道,“准吴三凤所请,山东兵马随时待命,待吴总兵消息传回,即刻发兵朝鲜!” 他望着舆图上朝鲜半岛的位置,指尖重重一点,“告诉吴三凤,许他出兵朝鲜,绝不能让建奴染指朝鲜!”
五月的海风自登莱口岸卷起咸腥,一路掠过波涛汹涌的朝鲜海峡。北岸的海面上,信使乘坐的快舰正劈波斩浪,船帆被风鼓得如满月弓弦;南岸的登州卫所内,整军待发的兵马已列成方阵,甲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这弹丸之地的朝鲜半岛,此刻竟成了牵动大明与满清命运的棋局。
山东地面早已在刘庆的掌控之中,济南之战后,各府县官吏皆换了新颜。南京城内,原任山东巡抚丘祖德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 他既无辖地可管,又无实权可掌,每日在朝堂上如坐针毡,望着同僚们或明或暗的目光,只觉脊背发凉。为驰援朝鲜,吴三凤率领的北下大军正源源不断向山东增兵,登莱港的码头日日人声鼎沸,粮船、兵舰首尾相接,几乎遮蔽了半个海面。
吴三凤立于蓬莱阁上,望着海中穿梭的舰船眉头紧锁。他曾彻夜推演进军路线:若从陆路进发,需经辽东汉地渡过鸭绿江,沿途不仅补给线绵长难继,更要直面盛京方向的清军主力。朝鲜北部本就是李淏盘踞之地,早已沦为建奴附庸,大军行至彼处,怕是日日都要应对袭扰,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重围。这般思忖再三,他终是拍板:“走海路!仁川登陆,直取汉阳!”
四万大军陆续集结登莱,旌旗在海风中招展如林。可吴三凤心中仍不踏实,对着沙盘暗自盘算:这般兵力若遇顺境尚可支撑,倘若杨清早已勾结外敌,或是清军趁虚南下,这点人马怕是难济于事。他数次想上书恳请刘庆调平逆反军相助,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 自己毕竟是戴罪之身,刚得复用便要索求精锐,终究不妥。
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正从兵燹的创伤中缓慢复苏。清军劫掠时留下的残垣断壁间,工匠们正忙着修缮屋舍,街头巷尾虽仍有悲戚之色,却已渐渐恢复了几分生气。
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纵使遭此劫难,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壮,商铺陆续开张,秦淮河上也重现了画舫踪迹。
当仓皇南逃的弘光帝重返皇城时,朱雀大街已清扫干净,只是宫墙的焦痕与百姓眼中的惊惧,终究掩不住那场劫难的印记。
南京朝堂之上,此刻正弥漫着另一种焦灼。大臣们围着御案争论不休,议题却与朝鲜战局毫无关联:“刘贼手握山东重兵,又得民心归附,若他挥师南下,南京如何抵挡?”
“湖广总督何腾蛟也与刘贼互通有无,我们要早作打算。”
“山东已失,屏障尽毁,不如早作打算,迁都临安以避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