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江左乃根本之地,岂能轻言迁都?当务之急是出兵山东,收编山东兵马!”
朝堂之上的争论,没有结果,也影响不了南京城的难民,也影响不了江南北上之人。
开封城内虽无朝堂中枢,平虏侯府却早已成了事实上的政务重地。每日天未破晓,前院的青石甬道上便已响起马蹄车辙之声,各州府的官员怀揣文书印信络绎不绝而来,或请示军政要务,或禀报地方灾情,直把个侯府扰得如菜市场般喧闹。
刘庆坐在书房内,听着院外此起彼伏的传报声,眉头拧成了疙瘩,手中的茶盏凉透了也未动分毫。
“这些日子真是愈发头疼了。”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若非德妃又抱着慈延皇子不肯松口,提出那娶郡主以固国本的难题,他何至于被这些琐碎政务缠得脱不开身?
那看似两全其美的提议,实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 娶新人而弃旧人,绝非他刘庆所为,就算那郡主朱芷蘅,是他心中最柔软的牵挂。
自崇祯皇帝煤山殉国至今,已是整整一年。这三百多个日夜,天下局势几番动荡,他却万万没想到,今日竟会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踏足侯府。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庆正对着舆图思索登莱军务,忽闻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便见王汉领着一位素衣女子缓步而入。
那女子身形纤弱,荆钗布裙难掩清雅气质,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病容与憔悴。再看王汉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惊喜神色,刘庆心中一动,已知来者绝非寻常人。
“王大人这是何意?”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在那女子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问道。
王汉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回道:“侯爷,此乃…… 长平公主殿下。”
“什么?” 刘庆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砚台都被带得晃了晃,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可确定?”
王汉郑重颔首,轻语道:“下官已专程将她带去行宫,请德妃娘娘辨识过,娘娘亲口确认,正是公主殿下朱媺娖。”
刘庆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长平公主?那个传闻中被崇祯帝斩断左臂的皇女?他定了定神,追问道:“既然尚在人世,何以一年多来杳无音信,今日才现身?”
王汉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欠身道:“据公主所言,当日被陛下误伤后左臂伤势极重,加之国破家亡的忧思郁结,身子骨一直未能痊愈,是以这一年多来都在僻静处调养,直至近日方能远行。”
“她先前居于何处?” 刘庆又问,目光落在女子那空荡荡的左袖上,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王汉面露难色,拱手道:“此事…… 下官不便细问,公主也未曾明言。”
刘庆缓缓点头,心中五味杂陈。无论如何,这位公主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上前,对着那女子抱拳深深一揖:“公主殿下,辛苦了。”
此时他才仔细打量起朱媺娖,见她虽身着平民布裙,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上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那双眼眸中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刘庆看着她空荡荡的左袖,眉头不由得又皱了起来 —— 这般模样,如何能在乱世中安然存活至今?
朱媺娖望着眼前这位一身戎装、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平虏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轻轻颔首还礼,声音细弱如蚊蚋:“有劳侯爷挂心。”
见朱媺娖举止间自有皇家气度,言谈间礼仪周全,绝非寻常布衣女子所能模仿,刘庆心中已然默认了她的身份。他敛衽再揖,语气愈发恭敬:“公主驾临开封,实乃城中文武之福。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有何谕旨吩咐?”
朱媺娖轻轻摇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红:“侯爷无需多礼。若非侯爷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父皇留下的江山早已沦为贼寇巢穴,本宫心中感激不尽。尤其侯爷还能护得德妃娘娘与皇子周全,这份功劳已是盖世无双。长平此来,一来是无枝可依,想求侯爷收留;二来是心中存疑,想问问侯爷,何以执掌重兵却迟迟未扶新君登基?”
王汉闻言正要上前回话,却被刘庆抬手制止。他眉头微蹙,沉声回道:“殿下肯来投奔,是信得过臣,臣心中实感荣幸。有臣在一日,定保殿下安稳无虞。只是殿下所问扶君之事,臣如今实在无计可施。此事德妃娘娘与臣都心知肚明,其中难处,臣实在无能为力。”
朱媺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如今侯爷手握豫、鲁、陕、晋、冀五地,麾下雄兵数十万,更有火器营这般利器,还有何事是侯爷办不到的?”
刘庆苦笑一声,指尖轻叩案几:“话虽如此,可德妃娘娘提出的条件,臣实在无法应承。”
“何事如此为难?” 朱媺娖追问,眉宇间满是不解。
刘庆却转开话题,拱手道:“此事,臣不便多言,殿下可亲自向德妃娘娘询问。”
朱媺娖见状不再追问,轻轻颔首:“既如此,日后长平自会向娘娘请教。”
刘庆直起身道:“殿下若在开封小住,不如暂居行宫陪伴德妃娘娘,待日后臣北上收复京师,再护送殿下移驾回京如何?”
朱媺娖闻言苦笑,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侯爷美意心领,只是长平早已嫁人。此番南下,实为举家寻条活路罢了。”
“殿下已经嫁人了?” 刘庆惊得挑眉,“不知驸马是何人?”
朱媺娖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城破那日,父皇自缢殉国,长平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得宫中侍卫拼死将我救出,可他却被流贼所害。正当我走投无路之际,是夫君一家收留了我。他们虽是寻常百姓,却有磊落心肠,虽穷困潦倒却从未亏待于我。长平本以为世上再无亲人,感念其恩便与夫君成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