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铜炉燃着银丝炭,苏茉儿素手执着茶夹拨弄茶盏,青瓷盏沿凝着的水珠忽然坠下,在檀木案上洇出浅痕。她抬眸望向刘庆时,鬓边珍珠耳坠微微晃动,语气陡然凝重:“相公,恕奴直言,此战怕是难打。虽说明军胜利的可能性颇大,但最终恐怕也只是惨胜。”
刘庆正摩挲着案头的鎏金火铳模型,闻言指节骤然收紧,紫檀木镇纸被碰得发出轻响。他眼中精光一闪:“哦?此言怎讲?你且细细说来。”
苏茉儿将茶盏推至他面前,茶汤里沉浮的碧螺春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素白指尖轻点案上的朝鲜舆图,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相公,奴其实觉得你让吴三凤出兵,是大大的败招。你若是派平逆军前往,哪怕只派数千人,也比吴三凤这四万人收复朝鲜的可能性大得多。” 说罢取过案边的狼毫,在舆图旁的素笺上勾勒出三道弧线,分别代表关宁军、平逆军与清军的布防。
顿了顿,继续说道:“吴三凤的关宁军,说到底还是吴三桂的私军底子。虽说你与吴三凤多次清洗军中旧部,可那些将士骨子里还是惧怕吴三桂的。就如当年吴三凤放走清军出关一般,他根本无法完全控制全军。如今这关宁军去了朝鲜,实则像是将兵力拱手送给吴三桂。吴三桂仅凭口舌游说,就足以让吴三凤难以约束部众。到时…… 恐怕会再生变数啊。”
刘庆眉头渐渐蹙起,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苏茉儿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 他倒是忽略了关宁军与吴三桂之间这层根深蒂固的联系。
刘庆听完苏茉儿的分析,有些惊呆了,手指在案几上顿住:“你竟是这么认为?”
苏茉儿狡黠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相公若不信,大可拭目以待日后的战场结果。要奴是相公,此刻便该立即调平逆军北上,不必绕行登莱,直接进取盛京。如此一来,清军腹背受敌,必然不得不从朝鲜退兵。”
刘庆咽了口唾沫,定定地看着她:“你这般为我筹谋,当真就不理会那清廷的死活了?”
苏茉儿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淡却坚定:“相公,奴往后只是相公的女人,清廷的兴衰与奴无关。”
刘庆长出一口气,眉头紧蹙陷入深思。苏茉儿这招围魏救赵之计,虽看似冒险,当前看来却着实有效。他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你就不怕我乘势把盛京灭了,彻底断了清廷的根基?”
苏茉儿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澄澈:“你便是将女真全族覆灭,奴也只会是你的女人,此生不渝。”
刘庆苦笑道:“你这女子,当真是厉害。容我仔细想想。”
苏茉儿起身给他续水,起身时眉头微微一蹙,想来是今日之事仍有余痛。她强忍着不适,将茶杯递到刘庆面前:“相公,兵贵神速。你若还像往日那大明官府一般拖延观望,只会错失良机,让局势越发不利。清廷目前的策略便是吞并朝鲜,以此为跳板威胁大明。唯有将他们逼向更远之地,才能保大明边境无虞。”
刘庆愣了一下,眼中闪过疑惑:“更远?”
苏茉儿点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出一道弧线:“就看相公是想让他们退去蒙古,还是逼他们向更北的苦寒之地迁徙了。”
刘庆眼前一亮,这倒是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但他看着苏茉儿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对这个女子越发捉摸不透:“你家太后派你来时,怕是没料到你会为我献上这般计策吧?”
苏茉儿淡淡道:“相公,奴早已说过,与太后再无瓜葛。”
刘庆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我便纳了你这良言。若此战能如你所料得胜,我便正式纳你为妾。”
苏茉儿脸颊顿时飞起红霞,低头轻声道:“相公无论纳不纳奴,奴此生都已是你的人了。”
刘庆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笑道:“你好生歇息吧。想来孝庄万万没想到,她竟为我送来了一位能运筹帷幄的女军师。”
苏茉儿却上前一步,认真道:“相公若有需要,奴不仅能为你献策,便是上阵杀敌也无妨。”
刘庆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还不至于让我的女人上阵拿枪,沙场征战之事,有我们男人便够了。”
苏茉儿望着刘庆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轻轻吁了口气。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眼底却悄然掠过一丝失落。她是真怕刘庆今日会留在此处,白日里那番情事已让她身心俱疲,实在经不起再折腾。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玉佩,这块从北地带过来的旧物此刻触手微凉 —— 从今日起,她是真的与清廷再无半分瓜葛了。
刘庆快步穿过回廊来到前院,脸上已褪去了方才的温和,换上了几分肃杀。他唤来亲卫丁四,声音低沉而有力:“着本侯令,府兵即刻整军!传李大猛前来,令他从府兵中精选万人,成立先锋平逆军,三日内务必做好北上准备。另传杨仪让他即刻调度粮草军械,后勤补给必须跟上,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丁四抱拳领命,转身便如一阵风般奔向军营传令。
侯府的军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开封城掀起波澜。短短半个时辰,两万府兵已在军营校场列队完毕,甲胄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虽然不知此行目的地是何处,但这座大明腹地的军事基地已如精密的钟表般快速转动起来,军械库的门被轰然推开,火铳、弹药箱被源源不断地运出;粮草营的士兵正连夜打包干粮;医营的郎中们则清点着伤药与夹板,整个军营都笼罩在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
此次出征的士兵几乎全是火器兵,乌黑的火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但这般精锐配置也让后勤压力陡增,光是弹药就占用了大半辎重车辆,每辆车都用厚帆布仔细遮盖。
王汉听闻侯府传令,从巡抚衙门赶来,一进府便急问道:“侯爷,调兵北上,这是何意?莫非朝鲜战事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