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茶早已凉透,他也再无心去理会公文,转身走出花厅。却见苏茉儿正站在廊下的石榴树旁,素色旗装在斑驳的树影中若隐若现。刘庆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你不回房歇息,在这廊下做什么?”
苏茉儿转过身,神色平静:“奴知道相公还有事要问,本想进花厅寻你,却见你眉宇不展,怕打扰了相公思绪,便在此静候。”
刘庆叹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许:“罢了,去你房间说吧。”
苏茉儿引着他穿过抄手游廊,进了西跨院的一间厢房。房间陈设简洁,却收拾得干净雅致。“相公,有何要问的尽管开口,奴知无不言。”
刘庆反倒有些迟疑,目光扫过房中陈设,随口问道:“这房间还住得惯?”
苏茉儿点头道:“中原宅院雅致精巧,虽与北地毡房不同,但奴会慢慢习惯的。”
刘庆微微蹙眉,指了指桌边的椅子:“坐吧,不用一直站着。”
苏茉儿盈盈行了个福礼,侧身在椅边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相公不必有顾虑,奴既已侍奉相公,此后便与大清再无瓜葛。哪怕将来相公上阵与清廷对垒,奴也会为相公挡下刀枪箭矢,绝无二心。”
刘庆摇摇头:“你不必如此立誓。人非草木,岂能说换主就换主?你心里,当真不怨恨你家太后将你送来此地?”
苏茉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轻声道:“奴不敢怨恨。太后养了奴十来年,当年若不是她把奴捡回来,奴早已成了荒野孤魂。这份救命之恩,奴永世不忘。”
刘庆点头道:“罢了,本也没指望你能吐露什么。我本想问你清廷内情,想来你在太后身边也不过是个侍女,未必知道太多吧。”
苏茉儿沉默片刻,抬眸道:“相公想问便问吧。奴虽只是侍女,却常伴太后左右,朝中秘辛也知晓不少。只要相公问得出口,奴便知无不言。”
刘庆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倒有这般大的口气。那我问你,布尔布泰和多尔衮之间,是不是早有私情?”
苏茉儿闻言愣了一下,秀眉微蹙,似有为难。刘庆见状越发得意:“怎么,这下答不上来了吧?”
却不料苏茉儿忽然抬眸,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相公,奴是在斟酌如何措辞。太后与多尔衮确有情分,就连你的儿子,也被多尔衮误会是自己的骨肉,这一切,当然都是太后故意引导的结果。”
刘庆惊得睁大了眼睛,猛地前倾身子:“此话当真?”
苏茉儿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笃定:“相公如今,可信奴了?”
刘庆收敛神色,沉声道:“如今清廷局势如何?”
苏茉儿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多尔衮一死,济尔哈朗便把持了朝政。太后无力回天,只得与他虚与委蛇,连多尔衮留下的旗务都尽数交了出去。不过这是太后的明棋,只要能安稳等到福临亲政,那亲政之日,便是济尔哈朗的死期。太后这辈子,可从来没吃过亏。”
刘庆听得暗暗心惊,这苏茉儿竟是知无不言,连清廷核心秘辛都敢吐露。他定了定神,又问道:“是不是清廷早有预谋,想先占朝鲜,再图中原?”
苏茉儿略一沉思,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奴离京之时,朝中还在争论是否将朝鲜划为直属。听相公这般说,想来他们已经出兵朝鲜了吧?”
刘庆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许虚假,却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中不禁暗忖:这女子究竟是真心归顺,还是奉了布尔布泰的密令来做卧底?这般毫无保留的坦诚,反倒让人越发捉摸不透。
刘庆点头应道:“不错,他们眼下正想夺下汉阳,将朝鲜纳入版图。”
苏茉儿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淡一笑:“想来相公已有对策了吧?莫非是明军已经登陆仁川,截断了清军后路?”
刘庆闻言有些吃惊,挑眉道:“这你也能猜到?”
苏茉儿摇摇头,语气平静:“相公这般气定神闲,若无万全之策怎会如此安稳?奴与太后当年便对相公做过分析,知晓你素来谋定而后动。”
刘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苏茉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问道:“相公,我是有何不妥吗?”
刘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穿这旗装,当真还挺好看。”
苏茉儿脸颊顿时飞起红霞,道:“相公喜欢看,奴自然常穿给相公看。不过奴此次南下路途遥远,入关不易,未曾带多少衣物。想来中原能工巧匠颇多,日后奴请大夫人带我去多做几套便是。”
刘庆淡淡问道:“你身上可有银子?”
苏茉儿愣了一下,随即抬头道:“奴还有些私房银子,相公是需要用度吗?”
刘庆摇摇头:“我无需银子,你若是手头拮据,便去找大夫人支取。”
苏茉儿点头应下:“相公,你若是在军政事务上有疑难之处,奴虽女子,也愿为相公分忧。”
刘庆微微摇头,显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苏茉儿却不肯放弃,正色道:“相公,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奴在这大明国土上无人可依,相公日后便是奴的天。奴也说过,若相公有难,奴定然挡在相公身前,万死不辞。”
刘庆轻叹一声:“真不知道孝庄是如何调教的,竟让你这般既聪慧过人,又如同死士一般忠心。”
苏茉儿闻言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太后让奴南下之时,奴便知此后与大清再无任何瓜葛。她虽是放奴一条生路,实则也是断了奴的归途。”
刘庆瞟了她一眼,话锋一转:“你觉得朝鲜最终会如何?”
苏茉儿抬眸看他,反问:“相公,你派了多少兵力前往朝鲜?”
刘庆也不隐瞒,干脆回道:“吴三凤的关宁军,共计四万人。”
苏茉儿追问:“领军之人便是吴三凤?”
刘庆点头:“对,正是他。”
苏茉儿又问:“那平逆军未派一兵一卒前往?”
刘庆回道:“无,平逆军主力需镇守中原,未曾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