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澍淡瞥他一眼,道:“不过多经了几桩案子罢。能否看出端倪,还须眼见为实。”
苏茉儿向东行去五里,道上寂无人踪,唯闻风声过耳,两侧林木簌簌摇曳。虽是白昼,亦透出几分萧森之气。所幸这数月以来,沿途已不见冻殍饿莩,更无流离失所之民,荒凉中总算存着一丝生机。
正行间,忽见路旁林中悄步走出数名身着玄黑制服的汉子,朝苏茉儿拱手一礼,低声道:“统领。”
苏茉儿微一颔首:“可都备妥了?”
“卑职等已安排周全。”
她随众人步入林深之处,一方空地上早已候着百余人马,肃立无声。人群之中围着的,正是李自成、宋献策与刘芳亮三人。
见苏茉儿到来,众人齐声行礼:“统领——”
李自成等面露诧色,他们被带至此地已有片刻,虽知是在候人,却未料到所等竟是一女子。
一旁有人喝道:“尔等三人,还不上前拜见统领!”
李自成自知身陷人手,不得不低头,遂缓缓起身,抱拳道:“见过统领。”
苏茉儿神色淡冷,声音清越:“可知此行所去何处?”
李自成点头:“知晓。”
苏茉儿忽冷哼一声,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刀刃出鞘之声,寒光隐现。李自成瞥了一眼宋献策,眉头微蹙,改口道:“下属明白。”
待刀重归鞘中,苏茉儿方冷声道:“若非侯爷对尔等另有安排,尔等已为白骨。从今往后,莫再妄想什么闯王、陛下——你们只是侯爷的暗棋。”
李自成垂下头去:“属下明白。”
苏茉儿语气稍缓,却仍带凛意:“此行我不愿彼此难堪。虽不强求尔等与侯爷同心同德,但若叫我察觉半分异动……纵使侯爷宽仁,我亦必取尔等性命。”
李自成面色青白交加,终究低应一声:“诺。”
苏茉儿这才问道:“行事之策,可想清楚了?”
李自成眉头紧锁:“郑氏在福建根深蒂固,欲成此事,恐非易事。”
苏茉儿轻嗤一声:“莫非侯爷是遣尔等出游嬉戏不成?”
李自成默然片刻,方道:“统领,某需郑家之谍报。”
苏茉儿淡然道:“郑芝龙现为福建总兵,早年曾往来澳门、日本行商,通数国言语,唯利是图。”她略顿,又道:“其人违禁下海,收拢沿海寇盗,称霸海上,朝廷一时无力征剿,只得招安,授以总兵之职。然其势反愈加强盛。”
李自成苦笑:“听统领此言,此事恐难如登天。”
苏茉儿讥讽道:“怎的,闯王还惧一总兵不成?侯爷有令:对郑芝龙,任尔等施为,绝不罪责;然对其子,须尽力拉拢。”
李自成面露疑惑:“统领,此举岂不矛盾?”
苏茉儿只道:“依令行事即可。记住:侯爷所要,非福建之地,而是船、是兵、是海上之寇。”
李自成肃然应诺。
苏茉儿转向身侧:“留十人随我,余者护送他们南下福州。”
李自成不由问道:“统领不与我等同行?”
苏茉儿冷眼一扫:“本统领行止,何须向你交代?莫以为我不在,便可恣意妄为。”
李自成咬牙道:“某虽出身草莽,既蒙侯爷宽赦,既已应下此事,断无反复之理。”
苏茉儿微微颔首,将背上包裹掷予他:“此中有尔等所需之物。”
众人这才知她一路所负原是为此。李自成解开一看,见是银票、散银、路引、腰牌、以及数件长衫,并一册由刘庆亲绘手书之册等物,连忙向北躬身:“谢侯爷厚赐!卑职定竭尽全力,以报侯爷所托。”
苏茉儿拂袖转身,淡声道:“去吧。”
行约半日,人马皆疲,遂下马暂歇。刘芳亮趁众人忙碌之际,凑近宋献策身侧,压低声音疑道:“军师,我等此行究竟意欲何为?忽而福建,忽而郑家,某实在不解。还有陛下他……”
宋献策四顾一番,见无人留意,方低声斥道:“噤声!自此刻起,不可再称陛下。莫非你还未看出?平虏侯既赦我等性命,又释了闯王,实是要将我等化作他手中之刀。”
刘芳亮蹙眉不解:“平虏侯手握重兵,何需我等行此隐秘之事?”
宋献策轻叹一声:“若非如此,只怕你我早已身首异处,悬首菜市口了。”
刘芳亮面色一白,喉头滚动:“难道就此认命不成?”
宋献策苦笑:“能得生机,已是天幸,何必多求?”
刘芳亮闷闷不乐,瞥了眼四周看守的黑衣人:“你看这些人,将闯王看得如此严密,连句体己话都说不得。”
宋献策摩挲着腰间名牌上“宋林”二字,淡淡道:“莫再抱怨了。往后,便称闯王为将军罢,免生事端。”
刘芳亮只得应道:“知道了。”
宋献策起身走向李自成,顿时引来数道警惕目光。他坦然坐在李自成身旁,道:“将军可否明示此行目的?”
李自成抬眼看了看监视的黑衣人,沉声道:“无妨。侯爷要我等取郑家之物——非其地,非其人,而要其船舰、水手、海图。”
宋献策沉吟片刻:“此事极难。我等久在中原,不谙闽事,更遑论海上风云。”
李自成颔首苦笑:“然此亦是侯爷予我等的一线生机。”
宋献策下意识欲摸腰间龟甲,却摸了个空——那伴他多年的卜具早已遗失在成都牢中。只得叹道:“唯有拼死一试了。只是我等这些人手……”
一直监视他们的黑衣校尉刘典适时走来:“二位,此行须加紧赶路,务必早日抵达潮州。”
宋献策讶然:“不是去福州么?”
刘典淡然道:“直赴福州岂非自投罗网?”
李自成起身拱手:“敢问兄弟高姓?为何改道潮州?”
刘典还礼道:“卑职黑旗军校刘典。奉令护送将军南下。侯爷已调朝鲜水师南下,现驻潮州,我等须前往会合。”
李自成愕然:“朝鲜水师南下?”
刘典面露傲色:“朝鲜大局已定,建奴尽被驱逐。自此大陆之上,再无鞑虏踪迹。”忽觉失言,忙转话题:“总之,这支水师可在必要时助诸位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