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望着宫门上方斑驳的匾额,思绪飘远。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这毕竟是她家的天下,我们作臣子的,尽到自己的本份就是了。”
寅时,奉天殿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发出清越却又带着几分萧索的声响。垂光太后亦就是德妃,已被尊为太后,怀抱幼帝端坐龙椅,凤目自群臣鱼贯而入时,便紧紧盯着武将班首本该是刘庆站立的位置,鎏金护甲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发出细碎而急促的 “嗒嗒” 声,殿内熏香萦绕,却掩不住她眉间凝结的霜雪。
待刘庆匆匆入殿,太后眼中瞬间化作冰冷的失望,她微微别过脸去。
“有事早奏 ——” 司礼太监李忠明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
兵部尚书刘泽清率先出列:“启禀陛下、娘娘,四川张献忠盘踞日久,川中百姓苦不堪言,捷报久不至,还请定夺方略。”
太后轻抚幼帝软发,目光如寒星般射向刘庆:“平虏侯,四川战事胶着至今,你身为朝中柱石,究竟有何良策?”
刘庆出列抱拳,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臣以为可增调火器营,断其粮草补给,再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太后冷笑打断,怀中幼帝被这突兀的声响惊得一颤,“数月过去还是这般说辞,难不成要等到张献忠踏破潼关,才叫有个结果?”
何腾蛟见状,忙上前一步,象牙笏板举得笔直:“娘娘所言极是!四川乃西南门户,若不速战速决,恐成心腹大患!平虏侯谋略出众,定能扭转乾坤!”
刘庆喉结滚动,面对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时语塞。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烛芯爆裂的 “噼啪” 声格外清晰。
“臣…… 臣愿亲临四川率兵!” 刘庆沉声道。
“刘爱卿去了,就可安定下来?” 太后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中传来,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轻轻摇晃,“一句‘亲临’,就能叫人安心?”
刘庆双拳紧握,又缓缓松开,声音艰涩:“臣…… 尽力。”
“娘娘!” 王汉突然越班而出,蟒袍猎猎作响,“平虏侯万不可去!如今弘光朝在江南厉兵秣马,两广、福建态度暧昧不明,侯爷若离京,朝堂内外谁来镇抚?”
何腾蛟却摇头反驳:“四川不定,何以谋天下?左梦庚虽不及平虏侯,但暂保无虞。唯有剿灭张献忠,才可稳固根基!”
兵部尚书刘泽清亦上前:“臣附议!张献忠残暴不仁,若任其流窜,战火必将再起,我朝基业危矣!”
太后扫视群臣,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刘庆紧绷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既然众卿都认定非平虏侯不可……” 她顿了顿,声音拖得极长,“那平虏侯就去准备吧。本宫倒要好好瞧瞧……” 她加重了 “瞧瞧” 二字,“这捷报何时能传回紫禁城!”
刘庆俯身行礼,额间已沁出细汗:“臣遵旨。”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众大臣间相互传递着目光,无声的惊愕在丹陛上下蔓延。
新皇登基尚不足月,太后与平虏侯之间的裂隙却已昭然若揭。有人偷偷望向龙椅上神色冷峻的太后,见她凤目微眯,鎏金护甲下的手指死死抠住扶手。
又有人瞥向刘庆僵直的背影,那身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银甲,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孤寂的冷光。
刘庆望着垂光太后凤冠上晃动的东珠,只觉那光华都带着寒意。太后方才的逼迫,如同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割划,纵然征战多年铁石心肠,此刻也泛起丝丝钝痛。
他紧抿着唇,将失望与愤懑都压进眼底,此后无论朝堂上争论如何激烈,他都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再未发一言。
当户部尚书何楷捧着奏章,提议将河南运往京师的钱粮尽数充入国库时,殿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刘庆。
那些钱粮,此刻正由他麾下的军队押运,相当于握在他的手中。王汉站在一旁,暗暗瞥了眼刘庆愈发阴沉的脸色,心中暗自摇头。
他太清楚了,如今这朝堂局势不稳,若这些银子今日入了国库,谁能保证不会被某些人以各种名目迅速消耗殆尽?
一时间,奉天殿内安静得可怕,唯有殿外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窗棂。何腾蛟抚着胡须,不动声色地看向刘庆,眼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垂光太后端坐在龙椅上,轻抚着怀中幼帝的小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如炬地盯着刘庆:“刘爱卿,你且说说吧,这些银子如今也在你的手中。”
刘庆心中冷笑,上前一步出列,抱拳行礼,声音冷淡如冰:“禀娘娘,此事牵扯甚广,容臣与内阁再行商议。”
短短一句话,便将何楷的提议硬生生挡了回去,也表明了他的抗拒态度。
太后闻言,凤目瞬间眯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哼一声:“好,在你离京前把这事办妥了。”
刘庆眉峰狠狠一蹙,抬头直视太后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他心中翻涌着无数话语,恨不得立刻质问:你搞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吗?你只是太后,若无我在背后支持,这朝堂之上,谁会真把你的话当回事?
如今反倒三番五次逼迫于我!但这些话终究只能在心底翻滚,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诺。”
垂光太后扫了眼殿内众人,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话音甫落,左都御史祁彪佳身旁转出年轻御史顾文渊。此人素衣乌纱,捧着奏章的指尖泛白,喉结不住滚动,却仍强撑着越众而出:“臣有本奏!如今国库空虚,再加之新政之下,农税全无,臣以为当重定商税细则,尤其酒税一项……”
殿内骤然响起衣袍摩擦声。刘庆微眯起眼,烛火在他银甲上跳跃,将阴影投在顾文渊脸上。
看着对方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此刻对方话里话外,分明是要对酒业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