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起襁褓,孩子的啼哭与她的哽咽混在一起,“相公是生是死,你也要瞒着我,好,好得很!你不愿意讲,那我宁愿不认你这个姐妹,此后,你也不必进这家门!”
“姐姐……” 苏茉儿泪水决堤,扑通跪地。
“我不是你姐姐!” 秀姑别过脸去。
苏茉儿泣不成声:“姐姐,非我不愿意讲,只是此事过于干系重大,就连朝庭之中,也无几人知晓,我不能讲!”
秀姑身子剧烈摇晃,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声音里满是绝望:“相公,他出事了?”
苏茉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茫然无措,先是摇头,又缓缓点头:“我也不清楚……”
秀姑颤抖着抬起手,却在半空无力落下:“你走吧,你再也不要进这家门。”
苏茉儿缓缓起身,对着秀姑深深一鞠躬,泪水滴落在青砖上:“对不起,姐姐。” 她背起包袱,脚步沉重地迈向门口,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望着苏茉儿渐行渐远的背影,秀姑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她抱着啼哭的孩子,泪水滴落在孩子柔软的发间:“相公,你是怎么了……”
朔风卷着砂砾掠过残破的驿道,苏茉儿的枣红马踏着碎冰疾驰,她裹紧猩红斗篷,耳畔还回响着三日前京城暗桩的密报 ——“川中异动,平虏侯踪迹成谜”。自那日起,中原大地便化作一张无形的情报大网,而她如同穿梭其中的孤影。
夜色渐深,苏茉儿投宿在许昌城郊的悦来客栈。更鼓声起时,窗棂轻响,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窗台。她展开绑在鸽腿上的油纸,微弱的烛火下,“通江城破,未现侯爷踪影” 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烫。
泪水滴落在纸上她攥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等天下太平,我来江南陪你去看烟雨。”
开封城内,秀姑将熟睡的幼子交给奶娘,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她取下凤钗,换上寻常妇人的素色襦裙,头上的帷帽遮住了眼底的焦虑。
寒风卷起街角的枯叶,她踩着青石板路,当巡抚衙门的朱漆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黄澍正在批阅军报,听闻侯爷夫人求见,手中的狼毫顿了顿。秀姑踏入厅堂,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平蜀方略图》,径直问道:“黄大人,不知您可有我家相公的消息?他已数月未曾与家中通信。”
黄澍放下笔,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夫人,本官近日忙于剿匪事务,对川中局势也只是略知一二。侯爷定然是军务繁忙,才未与家中书信吧。”
秀姑旁敲侧击追问了许多细节,可得到的答案始终让她失望。
离开巡抚衙门后,秀姑在街边的茶摊稍作停留。听着邻桌茶客议论朝廷调兵之事,她的心愈发沉重。
朱门红墙的周王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秀姑却无心欣赏这景致。门房通报后,她被引入内院。
朱芷蘅缓缓站起来“夫人今日怎有闲情来访?” 她笑着迎上去,却在看清秀姑憔悴的面容后,笑容凝固在脸上,“可是出了何事?”
秀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说道:“郡主,我此来是想问问,你可知道我家相公的下落?他数月未与家里来信,且苏娘子回府后,行为古怪。我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我去了巡抚衙门,也是一无所获,只能来寻你。” 说着,她的眼眶泛起了泪花。
朱芷蘅脸色变了变,她想起父王与黄澍密谈时,曾提及太后对刘庆日渐不满,朝中又有何腾蛟等人暗中布局。此刻再联系秀姑所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莫不是太后伙同朝臣对刘庆下了黑手?”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紧紧握住秀姑的手:“姐姐,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再仔细打听打听。你先回家,一有消息,我定会派人告知。”
秀姑离开后,朱芷蘅在佛堂中呆立良久“你这女人怎么能这样?”。
何腾蛟对刘庆此人,虽从本心而言殊无好感,其中缘由,其一便是初至开封时,便听闻乃至目睹刘庆与太后之间某些逾越君臣分寸之举。
纵然如今看得出太后多半是在利用刘庆,他心中仍觉不快。在他看来,治国自有能臣良将,何需一个凌驾于朝堂法度之上的特殊存在?
再者,他与刘庆之间素无深交,几乎可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之态。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心知肚明如今的大明少不得刘庆。正如他自己所言,即便平虏侯什么事都不做,单是将其供奉朝中,便已是一尊镇国神器。
而今刘庆竟下落不明,何腾蛟内心是真的慌了。纵然已发出合联诏书,但能否稳住这江山,他实在没有把握。在湖广经营多年,他比谁都清楚江南、闽南、两广的局势。若非刘庆坐镇,这三地的钱粮早足以支撑他们北上争雄。
刘庆失踪的消息,终究纸包不住火。不知是宫中泄露,还是那日几位重臣说漏了嘴,亦或是从四川传来了风声。京城一夜之间流言四起,公卿大臣所能想到的,市井小民也同样想得到——没有刘庆,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一时之间,京城不免人心惶惶。幸而眼下尚无大敌当前,倒不至于生乱,但乡野茶肆、秦楼楚馆之间,无人不在议论此事。对于大明前程,个个都是心有戚戚。
朝臣们交头接耳,虽被内阁严令不得妄议,又岂禁得住私相传递?纵观京城之相,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王汉刚至午门,便见几个官员在街角窃窃私语,见他来了顿时作鸟兽散。他眉头紧锁,吩咐轿夫径直往内阁而去。
沿途所见,百姓虽照常营生,眉宇间却都带着几分惶然。就连街边卖炊饼的老汉,找钱时都不忘嘀咕一句:“平虏侯要是真不回来了,这好日子还能过多久?”
王汉默然不语,只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春雨将至,乌云压城,这紫禁城外的风声,似乎比宫墙内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