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踩着欢快的鼓点,轻盈地抛起绣球,银饰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与她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整个山寨。
刘庆被热情的寨民们灌了一碗又一碗米酒,渐渐地,他有些恍惚。朦胧间,他看见向稻花踩着铜铃,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自己走来,嫁衣上的凤凰在火光的映照下,似要挣脱束缚,振翅高飞。
“莫要醉了!” 向稻花娇嗔着,伸手扶住脚步有些不稳的刘庆,鬓边的银蝴蝶发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要展翅飞去。
两人携手推开雕花木门,走进新房。屋内,象征多子多福的红枣与花生铺满地面,八角喜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土墙上,随着烛光的摇曳,影子渐渐交融。。。。。。
十日后卯时,宣抚司府外的校场已被晨雾浸得微凉。白杆兵将士们身披藤甲,手持长矛列阵而立,枪尖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冽寒光。各寨的百姓们扶老携幼聚在校场边缘,红绸与旌旗在风里翻飞,却压不住离别的沉郁。
忽闻马蹄声自山道传来,随行的滑杆上覆着素色锦缎,四名健壮兵卒稳稳抬着,正是缠绵病榻的秦良玉。她身披绣着 “秦” 字的朱红披风,虽面色蜡黄,双目却依旧锐利如鹰。
待滑杆停在阵前,秦良玉挣扎着想要起身,身旁侍女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抬手推开。“都退下!” 她枯瘦的手攥住滑杆边缘,竟真的撑着身子坐直了些。
“白杆儿郎!” 秦良玉的声音穿透晨雾,落在每个将士耳中,“成都府容贼子祸乱,乃我无力平息,然今朝庭大军欲平定四川之乱,我白杆儿郎也要尽上一份力,此去若能平乱,便是护我百姓、守我河山!尔等需奋勇杀敌,莫要辱没了白杆兵的威名!”
数千白杆儿郎齐竖长枪“平乱,平乱。。。。。。”
刘庆牵着向稻花的手站在人群后,远远望着那抹朱红身影,心中满是震撼。这便是正史中记载的巾帼将军,即便油尽灯枯,依旧有着震慑人心的气魄。向稻花攥着他的手微微用力,目光紧紧锁在向大山身上,眼眶早已泛红。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白杆兵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震山谷。向大山骑马走在队伍前列,他回头望向向稻花与刘庆,抬手用力挥了挥,随即调转马头,长矛直指前方。马蹄声渐远,尘土飞扬中,那支玄色队伍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只留下寨民们的呜咽与风中飘荡的旌旗。
待队伍远去,秦良玉才被侍女扶着躺回滑杆。正要启程回府时,她目光扫过人群,忽然瞥见向稻花,便对身旁兵卒道:“停下。” 滑杆缓缓落地,秦良玉轻声唤道:“稻花,过来。”
向稻花连忙拉着刘庆上前,屈膝行礼:“老夫人。” 秦良玉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温和:“你可是好久没去帅府了,近来在家忙些什么?”
向稻花闻言,脸颊瞬间涨红,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老夫人,没忙什么…… 只是,我新近已嫁人了。”
“哦?” 秦良玉眼中闪过诧异,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是何家儿郎,竟能娶得我们稻花?”
向稻花慌忙回身看向刘庆,羞涩地垂下眼:“是…… 是位汉家儿郎。”
秦良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落在刘庆身上,眉头微微蹙起:“汉家儿郎?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老夫人,他名唤刘庆。” 向稻花连忙解释,“前些日子在邻水畔被我哥所救,想来是家中遭了贼寇,才流落至此。”
“刘庆?” 秦良玉猛地一怔,随即又被向稻花的话打断。
“老夫人,他虽与平虏侯同名,可性子却差得远呢。” 向稻花怕老夫人误会,急忙补充,“他文质彬彬的,哪有半点侯爷能征善战的模样。”
秦良玉闻言,目光再次扫过刘庆,见他身形清瘦,确实不像习武之人,便轻轻点头:“倒也是,从军之人常年征战,哪会这般孱弱。”
她说着,抬手褪下手腕上的玉镯 —— 那玉镯通体莹白,虽有几处细小裂纹,却依旧温润通透,“你既已成婚,我也无甚贵重之物相赠。这镯子伴我半生,今日便送你了。”
向稻花连忙摆手推辞:“老夫人,这可使不得!我与兄长蒙您多年照拂,已是感激不尽,怎还能收您如此贵重的物件?”
“哎,莫要推辞。” 秦良玉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你父亲当年随我征战,至死也未能魂归故里,是我对不住他。这镯子你且收下,想来…… 我也再无下次与你相见之时了。”
“老夫人!” 向稻花闻言,泪水瞬间滚落,抬手抹着眼眶,“您福大命大,定然能长命百岁的!”
秦良玉轻笑着抬手抚过她的发髻,动作温柔得像对待自家晚辈:“生死有命,我活了七十余载,早已够了。”
秦良玉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滑杆,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突然转向刘庆:“你为何处人?”
刘庆只觉周身寒意骤起,慌忙撩衣深深鞠躬:“老夫人明鉴,草民自落水后神志昏聩,至今连家乡何处、身世几何皆浑浑噩噩……”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冷哼截断。
“听你口音,非巴蜀腔调。” 秦良玉半阖的眼突然睁开,目光掠过刘庆苍白的脸,“如此蹊跷,当真记不得?” 她身后的亲兵下意识按紧刀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刘庆只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膝盖微微发颤,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老夫人,草民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天谴!” 喉间泛起铁锈味,才惊觉自己紧张得咬破了舌尖。
向稻花见情,贝齿轻咬下唇,纤手悄然探入刘庆袖中,十指紧紧交握。掌心的温度,让刘庆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秦良玉盯着交握的双手,沟壑纵横的脸上忽而绽开笑意,眼角的皱纹如刀刻般深刻:“罢了,瞧你模样,许是赴川的落魄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