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也乐见其成,认为这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一桩美事。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刘庆那位传闻中早已死于战乱的发妻竟带着孩子奇迹般生还,并回到了开封!
这一下,所有的可能都化为了泡影。朱芷蘅的骄傲和决绝,绝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这等尴尬境地。
更让高名衡由衷钦佩的是朱芷蘅的果决与深情。当她得知刘庆“失踪”、可能遇险的消息后,竟不顾身份,毅然带着一个小尼姑,千里迢迢从开封徒步赶往四川!
这其间要穿越多少战乱之地,历经多少艰难险阻,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简直难以想象。这份情意,深重如山。
然而,在确认刘庆安然无恙、却又得知其发妻尚在人间后,她竟能如此干脆地斩断情丝,不哭不闹,不求不见,只是默然随行,如同真正了却尘缘的方外之人。
这份克制与骄傲,让高名衡这见惯了风浪的老臣也不禁为之动容。
然而,面对这复杂无比的情感纠葛,纵是他高名衡足智多谋、位高权重,也只能徒呼奈何。这是心结,外人无从解,也无法解。
大军并未直接返回京师,而是根据整体战略,取道湖广,进入河南,再折向安徽境内。一路清剿残余匪患,弹压地方不稳因素,同时遥为左梦庚部声援,形成战略策应。
朱芷蘅并没有回开封,那辆青幔马车在进入河南后与大军分道扬镳。它依旧沉默地跟着,仿佛粘在了这支队伍的尾巴上。朱芷蘅二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跟着这支军队,直至京城。
旅途漫长而枯燥。除了行军,便是扎营。刘庆逐渐习惯了军旅生活,在高名衡的悉心指点下,对军务政务的处理也日渐熟练,那份属于“平虏侯”的威严气度,在不经意间渐渐融入他的举止之中。但他始终没有再去靠近那辆马车,那成了他心中一个刻意回避的角落。
有时夜深人静,他独自走出营帐,望着天边孤月,也会忍不住去想:那位郡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却得不到任何答案。远处那辆寂静的马车,也总是毫无声息,仿佛里面的人早已与这尘世隔绝。
三个月漫长的征程,旅途让人疲惫不堪,刘庆也渐渐的失去了在马上的兴奋,他对于侯爷这个身份,虽然熟悉了,但却根本没有侯爷的思维。
刘庆再现的情报也是迅速传到了京城,传至了南京,南京在得知他是前往京城之后,才是松了一口气。
历经三月的跋涉,京师那巍峨的城墙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军中弥漫开来,有期盼,有放松,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就在即将入城之时,那辆跟随了数千里的青色马车,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没有留下任何眼神的交汇,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然,默默地脱离了大队。
它转向了一条岔路,朝着西山的方位,缓缓驶去。车轮碾过清晨湿润的土路,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晨雾缭绕,渐渐吞噬了那抹素色的车影,最终消失在山道蜿蜒的拐角之后。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仿佛那千里相随,只是一场无声的梦。
刘庆骑在马上,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空荡荡的岔路口,微微怔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似乎也随之空了一下。
永定门外,人潮涌动,旌旗蔽日。孙苗、桃红与苏茉儿挤在翘首期盼的人群中,早已是泪眼婆娑。当得知刘庆生还的消息时,这三个女人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骤然惊醒,整颗心都活了过来。
她们本要立刻奔赴四川,幸而苏茉儿凭借情报网络及时劝阻,分析利害,才让她们强压住冲动,留在京中苦候。
这漫长的三个月,每一日都是煎熬,就连宫中不时来征调银两,她们也毫不在意,只盼着那人平安归来。
当刘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凯旋大军的最前方时,她们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然而,此刻的永定门外,早已被肃穆的禁军层层封锁,水泄不通。太后携小皇帝及文武百官,正亲自于城门之外迎接平虏侯凯旋。
这前所未有的隆重阵仗,让端坐马上的刘庆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他虽然深知“平虏侯”地位尊崇,但直面太后、天子及满朝文武的注视,仍禁不住心中发憷。
高名衡似乎察觉他的紧张,策马靠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不必惊慌,一切按我途中嘱咐行事即可。”
刘庆微微颔首,强行板起面孔:“好。”
他起初并不明白,为何在石砫时高名衡对他身份虽有疑虑,却最终选择确认并维护这个“平虏侯”。
一路同行,他渐渐懂了——这位老臣对朝廷现状忧心忡忡,深知唯有“平虏侯”这根定海神针能稳住局面。经过长时间观察,高名衡已确信眼前之人就是刘庆无疑,只是其记忆……想到此处,高名衡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他本已心生退意,打算此次返京后便告老还乡,但将这样一个状态不稳的平虏侯独自抛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恐酿成大祸。看来,唯有继续留在阁中,尽力周旋扶持了。
永定门外早已洒水净街,铺上了长长的红毡。毡毯的尽头,就在巍峨的城门洞外,那位风华正茂的太后正伫立等候。她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尽管刘庆不识宫廷服饰,也能一眼断定其至高无上的身份。
他的目光扫过太后身边那个年幼的皇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平虏侯当初力主拥立幼主,究竟是何打算?莫非真想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可这一路上,从高名衡口中听到的关于平虏侯的种种,又似乎并非如此。这位侯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高名衡勒住马,低声提醒:“侯爷,请下马。我等需觐见太后与陛下。礼仪,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