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停下手,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她阴沉着脸道:“年岁小?他还要等到多大?何阁老,这是大明的皇帝!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的命运都系于他一人之身!若不早日通晓治国之道,磨砺心性,你叫本宫……叫这满朝文武,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交到他手中?!”
何腾蛟心中暗叹,眼前这小皇帝不过是个稚龄幼童,哪里懂得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但他面上只能恭敬回道:“太后娘娘息怒。有老臣等在,有满朝忠良在,必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这江山社稷,定然稳如泰山。”
太后闻言,长长叹了口气,松开了拽着小皇帝的手。朱慈延如蒙大赦,立刻“哇”地一声大哭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太后望着儿子逃离的背影,眼神复杂,语气幽幽地对何腾蛟道:“何阁老,你莫以为本宫仅是心急……看着这孩子如此不成器,本宫亦是头疼欲裂,夜不能寐。”
她顿了顿,一丝追忆与悔意,“遥想当年在开封,平虏侯数次提议,欲拥立吾儿为帝,以定人心……本宫那时顾虑重重,屡次拒绝。如今想来,若当时坚持不允,或许……唉,可既已坐上这位子,本宫为人母,也只能殚精竭虑,为他谋划周全了。”
何腾蛟对此等宫闱秘辛与太后的懊悔无从置评,只得垂首默然。
宫道之上,刘庆慢悠悠地踱步进宫,他如今对太后的责罚已不甚畏惧,心态颇为放松。正行走间,却见一个小小身影一路哀嚎着跑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刘庆好奇地拦住那孩子,蹲下身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在此啼哭?”
小皇帝慈延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一见是刘庆,如同见了救星般,抓住他的衣袖哭诉道:“平虏侯!你来得正好!朕……朕命令你!把朕的母后废了!朕不要她再做朕的母后了!她老是打朕,逼朕念书!”
刘庆闻言,差点失笑。一是因为这丁点大的孩子一口一个“朕”说得无比自然却又稚气十足;二是因为这“废太后”的诉求实在惊世骇俗。他忍着笑意道:“陛下,此事……臣可万万不敢。”
慈延用力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天下兵马都听你的!母后……母后她也怕你!你就帮朕这一次!”
刘庆眉头微蹙,正色道:“陛下慎言。太后乃国母,绝不会惧怕臣下。臣也绝不会行此悖逆人伦、倒行逆施之事。”
小皇帝见硬的不行,又开始啜泣,委屈道:“那……那怎么办嘛……母后和师傅整天逼朕读书,可那些字像鬼画符一样,朕一个都不认识,怎么读得进去……”
刘庆看着眼前这个至多三岁的孩子,心中一阵默然。没有内卷的烦恼,却有着皇权的重压。让这个年纪的孩童去啃读佶屈聱牙的四书五经,确实是强人所难。他放缓语气,问道:“那陛下告诉臣,您喜欢做什么呢?”
慈延歪着头想了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朕喜欢玩!想去御花园捉蝴蝶!想看太液池里金色的鲤鱼!还想……还想蹴鞠!放纸鸢!吃糖人儿……”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孩童最寻常的愿望。
刘庆笑了起来,语气肯定:“喜欢玩没错啊。陛下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这些。”
慈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啊?你……你觉得朕想得对?”
刘庆点点头:“自然是对的。玩耍本就是孩童天性。”
小皇帝像是找到了知音,更加委屈:“可是母后和师傅都不许朕做这些!说朕是皇帝,不能只想着玩……”
刘庆叹了口气:“学习固然重要,但陛下如今尚在启蒙之年,或许不必如此严苛。这样吧,臣稍后去见太后,若有机会,替陛下说几句话,可好?”
慈延惊喜万分,抓住刘庆的手:“真的?!平虏侯你说话一定算话!母后她肯定听你的!她经常在宫里一个人念叨你的名字呢!”
刘庆嘴角微微抽搐,这话信息量有点大。他含糊应道:“听不听难说,但臣会尽力为陛下陈情。”
“那你快去!快去!”慈延迫不及待地推他,“最好让朕今天就不用去读书了!”
刘庆辞别小皇帝,来到皇极殿却扑了个空,殿内早已人去楼空。他只得无奈地转向慈宁宫,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如此抗拒踏入此地。
经内侍通传后,他步入慈宁宫。只见太后正阴沉着脸坐在凤榻上,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她今日显然是气得不轻——刘庆不买她的账,儿子又不争气,非但看不出半点天资聪颖的模样,反而像个十足的榆木疙瘩,这让她如何不恼火,不绝望。
刘庆上前一步,依礼躬身:“臣,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榻上,眼波未抬,声音冷得像冰:“你来做什么?不是才信誓旦旦,不入本宫这慈宁宫么?怎么,昨日来了,今日又不请自来?”
刘庆眉头微蹙:“昨日乃是奉娘娘懿旨,臣不得不来。今日前来,是因误了早朝时辰,特来向娘娘请罪。”
“呵,”太后发出一声极轻的讥笑,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他,“你还知道误了朝会是罪过?真是稀奇。本宫还以为,我大明的平虏侯早已超然物外,无需遵循这大明法度了呢。”
刘庆眉头锁得更紧,心中不悦:“娘娘言重了。臣不过是一时疲惫,休整一日,何至于引得娘娘如此苛责?”
“本宫说不得你了?!”太后猛地站起身,凤目圆睁,“你疲惫?呵,自然是疲惫的!你府上那几位千娇百媚的娘子,想必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伺候’得你甚是辛苦吧?!呵,同是从川陕苦战归来,高名衡年长你许多,为何今日能准时立于朝堂?偏你就如此‘疲惫’不堪?!”
刘庆被她这番夹枪带棒、直戳私隐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只得沉声道:“太后既如此认为,臣……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