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题,如同一盆冷水,让不少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官员也冷静下来,纷纷看向刘庆。
刘庆面对何腾蛟的质疑,并未动气,反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冷峻的反问:“元辅所虑,自是老成持重。但本侯想问元辅,若不如此,难道下面伸手贪墨、盘剥百姓的手,就会自动收回去吗?”
这一问,直指要害,辛辣无比。何腾蛟顿时语塞,脸上青红交错。他久历地方,如何不知官场积弊?
低俸之下,官员胥吏层层盘剥,几乎已成惯例,大家心照不宣,甚至习以为常。他张了张嘴,终究无法在朝堂之上为这种“惯例”辩护,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退回班列。
刘庆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吏部尚书赵开心和杨仪,语气转为务实:“高薪养廉,关键在于‘度’。俸禄过低不足以养廉,过高则国库难以承受。这就要辛苦赵尚书与杨尚书,会同僚属,根据官职、品级、地域繁简,尽快拟定一个详尽的官吏俸禄及津贴等级章程,务求公允合理,既能使官员安心任事,又要在国库可承受范围之内。”
吏部尚书赵开心心中虽觉此事千头万绪,极为棘手,但见刘庆态度坚决,且于己方大大有利,连忙躬身应道:“下官遵命!定当会同户部,仔细斟酌,尽快拿出方案。”
接着,刘庆又将话题引向军制改革:“至于我大明军制,诸位同僚亦当明了,火器之威,远非刀枪箭弩可比。此后,我军制改革之方向,便是逐步淘汰旧式卫所冗兵,精简员额,提高战力,核心在于逐步减少纯冷兵器兵种,扩大火器装备与使用,建立一支以火器为主、精干高效的新军。”
对此,文官们虽觉耗费巨大,但鉴于军事主要由刘庆主导,且强军是当前迫切需求,倒也没有太多直接反对的声音,只是心中无不暗叹:这又是吞金巨兽啊!侯爷今日所奏诸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需要海量银钱支撑?这巨大的窟窿,该如何填补?
刘庆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他环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勾勒出他宏大的财政蓝图:“本侯方才已言明,大明自此,将不再是一个单纯依赖田赋的王朝。农税既免,国库之源,便在于大力提振工商,扩大税基!而征税之道,绝非杀鸡取卵,将税率提高到商人无利可图之地步;而是要想法让更多的人愿意经商,让工商业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百姓免了税赋,有了余财,自然会有交易,有消费。朝廷要做的,是提升商人地位,保护其合法产业,尤其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鼓励纺织、陶瓷、冶铁、造船等有利可图的行业。”
他特别强调了朝廷的引领作用:“而且,不能光靠民间自发。朝廷也应主动参与,主导关键行业。譬如开封的火器作坊,本侯有意将其正式划归兵部、工部共同管理,扩大规模,不仅精研军国利器,其成熟技艺亦可转向民用,制造精良农具、器械,以利民生。”
就在这时,刘庆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让所有大臣错愕不已的问题:“对了,本侯冒昧一问,诸位同僚,平日里一般是多久沐浴一次?”
这突兀的问题让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能疑惑地看向刘庆。刘庆见状,淡淡一笑道:“铁器锻造需大量煤石,而百姓炊爨、取暖,乃至各位府上的日常用度,也离不开柴薪。诸位可曾留意,如今这北京城外,方圆百里,还有多少成材的林木?‘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如今这北京城是‘柴薪贵’,一担柴恐值数斗米,只怕诸位家中用柴也需精打细算吧?本侯以为,与其继续砍伐所剩无几的林木,不如大力推广使用煤石,更为方便经济。”
立刻有大臣提出异议:“侯爷,煤石燃烧,黑烟滚滚,气味刺鼻,且易中炭毒,危及性命,实在非良策啊!”
刘庆从容应对:“此乃因不懂正确使用方法所致。只需改良炉灶,加设烟囱,使烟气导出室外,便可解决大半问题。唯有将煤石安全、便捷地用于百姓日常生活,才能从根本上缓解‘百里无一木’的困境,这也是工部可以研习推广的实务。”
最后,刘庆再次强调开海与基建:“开海之利,本侯已重申。北方现有登莱军港,然贸易潜力巨大的港口多在江南、闽、粤。我朝北方面对朝鲜、倭国,地理位置优越,本侯提议,尽快开放天津卫等地为通商口岸。此外,为促进农业发展、便于物资流通、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本侯提议,由工部牵头,各地官府组织,大规模兴修贯通各省的官道,并整修水利设施。”
他说出了那句日后必将流传千古的朴素真理:
“须知,要想富,先修路! 道路通畅,则货物流通,信息畅通,政令速达,天下血脉方可盘活!”
这一连串环环相扣、涉及经济、军事、吏治、民生、基础设施的宏大改革构想,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在满朝文武面前缓缓展开。
刘庆一番长篇大论,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改革方略和盘托出后,殿中陷入了复杂的沉寂。他环视神色各异的群臣,语气放缓:
“以上种种,便是本侯今日之提议。这些事宜关国运,千头万绪,确非旦夕之功。还望内阁能统筹各部,尽快厘清轻重缓急,拿出个循序渐进的章程来。本侯之意,可尝试以五年为一期,制定详实规划,分阶段、有步骤地推行。想必一个吏治清明、国库充盈、军力强盛、百姓安乐的大明,也是诸位大人乐于见到的未来。”
首辅何腾蛟闻言,知道此刻必须表态,出列,躬身应道:“侯爷深谋远虑,所奏皆为固本培元之策。内阁自当谨遵侯爷之意,会同六部九卿,详细研讨,尽快拟定一个分期实施的章程草案,再呈报陛下与侯爷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