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何腾蛟和金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郑重,“诸位莫要以为本侯是因昨日宫门前之事,挟私报复,故意寻衅。此事乃本侯今日偶然听闻,事实俱在,由不得人不信。本侯也着实诧异,一位以清流自居的台谏之臣,竟会涉足烟花之地,且闹出如此不堪之事,若属实,则其操守实在令人不齿,朝廷法度岂能容情?此事必须严查,以儆效尤。”
高名衡听出了刘庆话中的顾虑,担心被人误解为打击报复。他立刻会意,提高了声调,这番话既是对刘庆说的,更是说给一旁的何腾蛟和金声听的:“侯爷多虑了!御史身为朝廷耳目,风宪之官,本应洁身自好,为百官表率。如今竟涉嫌狎妓致人死亡,无论是否与昨日之事相关,都是玷污官箴、损害朝廷颜面的重罪!侯爷要求严查,乃是出于公心,维护纲纪,何来报复之说?正当明查严办,以肃官场风气!”
何腾蛟坐在一旁,听着高名衡义正词严的话语,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心中念头急转:陈成林?是此人!他几乎立刻认定,这必是刘庆借题发挥,夸大其词,目的就是报复陈成林昨日的当众弹劾。
所谓命案,恐怕也是小事被刻意放大。然而,此刻刘庆势大,且占据了“整顿吏治”的道德高地,他无法公然反驳。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一边整理着案几上本就整齐的文书,一边语气平淡地说道:“侯爷,高大人,金大人,你们先议着。本阁还有些积压的琐碎公务需要即刻处理,本阁先失陪一下。”
说罢,也不等刘庆回应,便迈着看似从容实则急促的步子,匆匆离开了文渊阁。
何腾蛟离去的心思,刘庆和高名衡岂能不知?高名衡眯着眼睛,望着何腾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随即与刘庆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两人心照不宣。
何腾蛟此去,无非是急着去打探消息,安抚乃至串联御史台的那帮人,试图将水搅浑,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将那些对刘庆不满的言官力量更紧密地笼络到自己身边。
一直沉默旁观的金声,此时轻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开口道:“侯爷今日这番‘微服私访’,收获不小啊。这一趟出去,怕是要揪出一股歪风,整肃出一番政风清明来呢。”
刘庆闻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并无多少得意之色,反而流露出几分痛惜:“金阁老谬赞了。本侯何尝想看到这等丑事?前明积弊,官场陋习深重,我等立此新朝,本意在于革故鼎新,扫除沉疴。岂料新政未及全面铺开,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便爆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朝廷命官与烟花命案牵扯不清,这……这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若不能彻底清查,严惩不贷,我等还有何颜面谈什么中兴大业?”
何腾蛟步履匆匆地出了宫门,候在门外的家仆连忙抬过一顶青呢小轿。他矮身钻入轿中,沉声对轿夫吩咐道:“去都察院!快!”
轿夫不敢怠慢,抬起轿子,一路小跑着穿街过巷,朝着位于皇城西侧的都察院衙门疾行而去。
轿中的何腾蛟,背靠着微晃的轿厢,心中飞速盘算着:刘庆今日之举,看似是针对王国厚,实则剑指陈成林,乃至整个御史台!若真让刘庆借此案将“狎妓致死”的罪名坐实在陈成林头上,不仅陈成林身败名裂,整个都察院的清誉都将受到重创,他何腾蛟日后倚重言官力量制衡刘庆的图谋也将大受挫折。
轿子在都察院门前稳稳落下。何腾蛟不等轿夫完全停稳,便掀帘而出,对门前值守的御史衙役略一点头,也不通传,径直朝着左都御史祁彪佳日常处理公务的堂屋走去。都察院上下谁不认识这位内阁首辅?见他而来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砰”的一声,何腾蛟推开了祁彪佳公房的门。正在伏案批阅文书的祁彪佳闻声抬起头,见是何腾蛟,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连忙起身相迎:“元辅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何事吩咐一声,下官过府拜谒便是。”
何腾蛟反手关上房门,也顾不上寒暄,直接走到祁彪佳面前,压低了声音,道:“祁总宪,事态紧急,老夫就长话短说了。平虏侯今日突然发难,矛头直指陈成林!”
祁彪佳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他身为都察院掌院,消息自然灵通,已风闻此事,正自烦恼如何处置。
他请何腾蛟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沉声道:“元辅且放宽心,慢慢说。下官也刚听闻此事,正觉蹊跷。成林虽性子刚直,有时不免得罪人,但狎妓致死……此事未免太过骇人听闻,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或是……有人故意构陷?”
何腾蛟接过茶盏,却无心饮用,放在一旁:“是否构陷,眼下尚无定论。但刘庆已责令王汉会同刑部、大理寺严查此案!祁总宪,你我都清楚,王汉是刘庆的人,此案由他主导,结果可想而知!届时,无论真相如何,陈成林恐怕都难逃干系!更要紧的是,此事若被大肆渲染,整个都察院的风宪都将扫地!朝廷颜面何存?”
祁彪佳听着何腾蛟的话,自然要维护都察院的利益和声誉,但刘庆如今势大,且此事确实牵扯人命,若处理不当,反会引火烧身。
他沉吟道:“元辅所虑极是。维护言路清议,乃都察院分内之责。只是……此事涉及刑案,证据最为关键……”
何腾蛟见祁彪佳言语间推诿闪躲,眉头不由微微一蹙,心中暗恼。
自己身为首辅,亲自移驾前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祁彪佳却还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却不饮用,只是悠悠一叹,几分看似推心置腹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