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高池深,守军抵抗顽强自不必说,更棘手的是江南水网密布、城池林立的地形。郑军水师在狭窄河道中难以完全展开,陆师每攻一城,都要付出惨重代价。战事陷入胶着,郑芝龙这才深切体会到“强龙难压地头蛇”的滋味。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即便探得北方明军虎视眈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南朝守军在这片富庶之地展开残酷的拉锯消耗。
与此同时,北线的吴三凤更是焦躁不已。他屯兵泗阳城下已有月余,眼睁睁看着百里之外的扬州却寸步难行。刘良佐用兵极为刁钻,完全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只死死扼守运河咽喉。今日吴三凤派死士冒死凿断拦江铁索,明日刘良佐便不惜代价发动夜袭,重新夺回控制权,甚至将铁索加固得更加粗重。
这种拼消耗、填人命的打法,让吴三凤麾下的精锐关宁铁骑有力无处使,憋闷异常。他气得在帐内摔杯大骂:“刘良佐这厮,活脱脱一只铁壳王八!”
骂归骂,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种无赖战术确实有效。河南方面虽连续增兵,但新兵战力参差不齐,全靠人数和火力优势勉强维持攻势。
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大猛所率的朝鲜盟军不日即可抵达。吴三凤下定决心,传令各营暂缓强攻,抓紧休整,筹集火药粮草,只待援军一到,便集结所有力量,与刘良佐决一死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泗阳前线的压力,已清晰地传到了南京内阁。马士英盯着墙上的巨幅舆图,眉头拧成了死结。刘良佐的求援信一道紧似一道,字里行间透出的焦急与压力,他感同身受。
如今南朝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绝境:继续与郑芝龙死磕,则北面门户洞开,虎狼之师旦夕可至;若调兵北上援救泗阳,又恐郑芝龙趁机猛扑,南京危矣。
一丝投降的念头曾如鬼火般在马士英脑中闪过——若献城归顺,能否在北朝新廷谋得一席之地?但这念头瞬间便被他自己掐灭。他深知北朝实际掌控者刘子承绝非易与之辈,绝不会容许自己这等前朝权臣在朝中兴风作浪。即便能苟全性命,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得个虚衔闲职,如何比得上如今在这南京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唉!”他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兵就这些兵,捉襟见肘,如何援?又能往哪里援?”
一直侍立一旁的阮大铖窥见马士英愁容,小心翼翼地趋前一步,低声道:“元辅,北朝势大,显是欲以泰山压顶之势破我防线。若刘将军有失,江北屏障尽丧,虏兵便可顺流直逼金陵,届时……大局危矣。”
马士英不耐地瞥了他一眼:“此等形势,本阁岂不知?可有良策?”
阮大铖连忙躬身:“元辅,以卑职浅见,当下危局,唯有行‘缓兵之计’。郑芝龙虽来势汹汹,其与我朝兵衅,究其根源,不过因其子郑森被扣一事。我等何不借此由头,主动遣使与之修好?愿赔礼补偿,暂息干戈。如此,我朝便可全力应对北虏,待江北战事平定,再回头收拾郑家不迟。”
“赔礼?银子从何而来?”马士英冷哼,“国库早已空虚。”
阮大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元辅,近日以来,吾等以‘通北’之名查抄处置的几家富商巨贾,其家产颇为可观……若以此充作‘抚银’,或可解燃眉之急。”
马士英眉头紧锁,沉吟不语。他心知肚明,郑芝龙岂是为儿子而来?其觊觎江南膏腴之地已久,此番不过是寻个借口发难。但阮大铖有句话说得对,两面受敌,乃取死之道。当务之急,必须稳住一方。
思忖再三,他终于挥了挥手:“罢了……郑芝龙这边,就由你暗中遣心腹之人,前往试探媾和之可能。记住,姿态可放低,但底线需守住,绝不可应允其割地之求。告诉他,只要肯暂退兵戈,金银、粮饷、乃至海上贸易之利,皆可商谈。”
“卑职明白!定不辱命!”阮大铖领命,匆匆退下安排。
望着阮大铖离去的背影,马士英眉间的忧色却未减分毫。即便能与郑芝龙暂时妥协,北面的吴三凤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踱回窗边,望着窗外秦淮河上的朦胧烟水,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不禁喃喃自语,语带怨愤:“史可法误我……若非当初优柔寡断,未能趁其弱小及早剿灭刘子承,何至于今日南北对峙,使我辈陷于此等绝境!”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起于微末的穷秀才刘庆,何以能在短短数年间,将残破的北地整合出如此磅礴之势,竟反过头来,威胁到这富甲天下的江南?这小小的秀才,究竟凭的什么?
时值深秋,北京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的天幕下,几缕薄云如丝如絮。紫禁城金銮殿的飞檐翘角在清澈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然而殿内的气氛,却与这秋高气爽的天气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重与期待。
连日来,平虏侯刘庆的身影频繁出现在迁安铁厂、京郊正在筹建的水泥厂以及工部衙门之间,却似乎对南方如火如荼的战事显得有些“漠不关心”。这种反常的举动,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不胫而走。没有人知道这位权倾朝野、掌控着大明航向的侯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一日的常朝,文武百官依序班列。当司礼监尖细的“升朝”唱喏声落下,身着蟒袍玉带的刘庆才步履沉稳地出现在丹陛之侧。他目光扫过满朝朱紫,平静的面容下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简单的仪程之后,刘庆并未如往常般先议军国急务,而是向前一步,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诸位臣工。”他先向御座上的小皇帝方向微一躬身,继而转向群臣,“今日,本侯有一事,关乎京城根本,亦关乎朝廷体面、民生福祉,欲提请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