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这盘棋,原本是他主动布下的,但现在棋子的走向,已经不完全受他控制了。布尔布泰的生存智慧,德川幕府的沉稳老练,都让局势变得复杂。
“倭人……终究是心腹之患。”刘庆的目光变得深邃。他深知,这个时代的日本,虽然锁国,但其潜在的战争能力和扩张野心,不容小觑。布尔布泰这把刀钝了,但磨刀石依然坚硬。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信笺。他需要给负责对日、对朝情报的黑旗卫下达更明确的指令:
严密监控虾夷,不惜代价,摸清布尔布泰部的真实状况——兵力、补给、内部士气、与幕府的实际关系。
渗透江户, 尝试打通渠道,了解德川幕府高层对清军残部、对大明、对朝鲜的真实态度和策略。
切断潜在勾连,加强对朝鲜与日本之间往来渠道的监控,一旦发现朝鲜内部有人与日本或布尔布泰势力勾结的实证,立即采取果断措施,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同时,他也要开始思考更长远的对日战略。布尔布泰这步棋,效果有限。未来,大明终究需要凭借自身的力量,去面对和处理这个一海之隔的邻居。是战,是和,还是……其他方式?
东瀛的迷雾,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但刘庆知道,他必须看清迷雾后的真相,才能确保大明的海疆无虞,才能让他的改革大业,不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来自海上的威胁所打断。
“虾夷……或许,也不是终点。”刘庆看着地图,世界的棋盘很大,东瀛,只是其中一角。
京城贡院附近的几条街巷,早已被留京等榜的士子们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期待与不安。会试已过去多日,放榜之期近在眼前,传言却愈发扑朔迷离。
“聚贤阁”茶楼二楼,人声鼎沸。刘庆换了一身半旧青衫,独自坐在临窗的角落,面前一壶清茶,看似悠闲,耳中却捕捉着每一句关于科场、关于新政、关于他本人的议论。
“听说了吗?今科朱卷墨卷,阅卷官定等后,悉数被送入平虏侯府了!侯爷要亲自过目,全部看完了才准放榜!”
“全部?!数千份啊!侯爷他……看得过来吗?这……这岂不是说,最终名次,皆由侯爷一人定夺?”
“可不是嘛!侯爷行事……唉,考前雷霆手段,斩了三十七人,其中还有李尚书那样的部堂高官!虽说整肃科场是大快人心,可这……这也太……武断了些。如今又亲阅试卷,这分明是要按自己的心意选拔‘自己人’啊!”
这话引起了周围不少士子的共鸣:“如此甚好!侯爷锐意革新,正需志同道合之辈!小弟在策论中极力赞同侯爷的新政,想来必能入侯爷法眼!” 这是自认押对了宝的。
“糟了!我……我在文中对‘重商’一事略有微词,认为当以农为本,慎防末业喧嚣……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担心因言获咎的。
“唉!题目太新,我……我完全不知从何下笔,勉强凑了一篇,怕是平庸至极……今年录取人数听说要大增,若此番不中,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这是自觉考砸了的。
茶楼内议论纷纷,支持、反对、忧虑、侥幸……各种情绪交织,生动地勾勒出士子们对刘庆又敬又畏、又盼又怕的复杂心态。
刘庆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这些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他需要听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这时,邻桌三位士子的谈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三人气质儒雅,谈吐不俗,显然并非人云亦云之辈。
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睿智的蓝衣士子正色道:“侯爷亲阅试卷,未必全然是坏事。科场积弊已久,阅卷官各有偏好,难免遗落真才。侯爷眼界开阔,重实务而轻虚文,或能拔擢那些真正通晓时务、有经世之才的学子。关键在于,侯爷是以‘公心’阅卷,还是以‘私意’取士。”
他对面一位气质沉稳的青衣士子点头道:“陈兄所言极是。侯爷若能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即便观点相左,只要言之有物、有裨国是,亦能录取,那便是士林之幸。若只取阿谀奉承之辈,则非国家之福。”
另一位年纪最轻、眼神灵动的白衣士子笑道:“二位兄长所虑深远。不过以小弟观之,侯爷非常人。其行事虽看似霸道,却每每能切中要害。废除考场恶俗,供给热食,皆体恤士子之举。或许此番亲阅,正是要打破常规,寻觅真正能任事之才。我等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刘庆闻言,心中微动。这几位士子能跳出简单的支持或反对,从“公心”与“私意”、“唯才是举”的角度分析,见解不凡。
他生出结交之意,便端起茶杯,含笑凑近一揖:“几位兄台高见,在下偶闻,深受启发。适才听兄台论及‘公心’、‘私意’,不知以为侯爷此次亲阅,当以何标准方能彰显‘公心’?”
陈观等人见刘庆气度沉静,言谈有物,便客气还礼,邀他同坐。一番交谈下来,刘庆假托游学书生,与三人从科举取士谈到经世致用,从新政利弊谈到边疆国防,言谈间引经据典,见解深刻,却又不失分寸,令陈观三人大为折服,引为知音,相谈甚欢。刘庆也暗自记下了这几人的风采。
然而,就在这思想碰撞、气氛融洽之际,楼下街面骤然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哭嚎,打破了茶楼的喧嚣!
“冤——!!!平虏侯冤杀忠良——!!!”
“父亲!你死得好冤啊——!!!”
茶楼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惊愕地扑到窗边或涌向门口。只见街心,崔李氏身披重孝,高举“冤”字牌,不顾衙役阻拦,跪地磕头,额上鲜血淋漓,哭声撕心裂肺。
“是李尚书的女儿!”
“她又来了!”
“唉,真是阴魂不散!”
茶楼内顿时炸开了锅。
“这妇人好不识大体!其父罪有应得,有何冤屈?在此咆哮街市,成何体统!”
“唉,其情可悯……三十七条人命啊,侯爷……是否太过……”
“看来这科场案,未必如表面那般简单……”
“侯爷手段,确实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