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刘庆在一众重臣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丹陛,在御座旁的特设座椅上落座后,却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开口问策。
他只是一言不发,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殿下黑压压的数百名新科进士。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沉如海,直视每个人的内心。
他从排头看到排尾,速度不快,却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将头垂得更低。
整个太和殿前广场,鸦雀无声,只有风吹旗帜的猎猎作响。这种沉默,比任何训话或考问都更令人窒息。它传递着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你们的命运,已由我裁定。此刻,无需多言。
一刻钟后,刘庆缓缓起身,对身旁的何腾蛟微微颔首。
何腾蛟会意,上前一步,高声宣道:“陛下有旨,今科殿试,着平虏侯与内阁,依会试名次及策论优劣,共同拟定甲第!诸进士谢恩——!”
众进士如梦初醒,慌忙跪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陛下隆恩!谢侯爷、诸位阁老!”
仪式到结束。刘庆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便在侍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去。留下满心疑惑、又暗自松了口气的新科进士们。他们原本准备好的满腹经纶、对新政的颂扬或见解,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然而,对其中少数几人而言,这场无声的殿试,却带来了远比名次更巨大的震撼!
当刘庆的目光扫过人群时,陈观、赵安民、孙逸尘,以及那日在茶楼与刘庆相谈甚欢的另外几位士子,皆如遭雷击!
他们清晰地认出了,那位高踞丹陛之上、掌握着他们乃至整个帝国命运的铁血权臣,正是当日茶楼中那位言辞犀利、见解超凡、与他们侃侃而谈的“游学书生”!
“是……是他!” 陈观脸色瞬间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回想起当日自己竟在平虏侯面前高谈阔论“公心”、“私意”,甚至还对科场案的处置委婉地表达了疑虑……这简直是找死!
赵安民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想起自己曾同情崔李氏,质疑侯爷手段……如今想来,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孙逸尘也是心胆俱裂,他虽多为赞颂,但此刻才明白,自己当日是在与何等人物交谈?那种平起平坐的感觉,此刻想来,是何等可笑而又可怕!
其他几位也曾与刘庆交谈的士子,无不面色如土,心中骇浪滔天。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试卷能被“慧眼识珠”,为何一些大胆甚至略带批评的言论也能被采纳——原来侯爷早已微服私访,亲自考察过他们!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荣幸,而是彻骨的寒意和后怕。自己当日是否有只言片语冒犯?是否有不当神情流露?一切都在侯爷眼中!
刘庆那最后扫过全场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们看来,分明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掌控一切的宣示:你们的一切,我都了然于胸。好自为之。
当日,他才得回府不到一刻,就听门房来报有学子前来拜见老师,他皱了下眉头,他又非是什么监考官,更没收揽人心之想法,而今来拜访,想来也是今日朝堂上的这些人中的人。
他摆摆手“不见,就让他们安自为之吧。”
门外的陈观、赵安民、孙逸尘三人,听门房这么说,面露难色,拼凑出些许银两“老哥,还请麻烦你再通报侯爷一声,学生三人非是依龙傍凤之举,实为在茶舍间与侯爷相谈之时,有些口出狂言,还想向侯爷解释一番。”
门房叹道“我家侯爷日理万机,哪有闲得听尔等所言,既然尔等也新进之士,那侯爷自然也不会难为 你们的,就请回吧。”
几番拉扯下,门房仍未敢收下银子,倒也道“也罢,我再去说上一说,尔等姓甚名谁,我也好与侯爷说上一说。”
“陈观、赵安民、孙逸尘”
“好,尔等且先等上,但我也不敢保证侯爷是否肯见。”说罢,门房往后走去。
门房再次小心翼翼地穿过几重庭院,来到灯火通明的书房外,低声禀报了陈观三人的名姓和来意,尤其强调了他们“非是依龙傍凤”、“实为解释茶舍间口出狂言”的说辞。
书房内,正对着南方军报蹙眉的刘庆,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他抬起眼,沉吟片刻。
这三人,他记得。茶楼中见识不凡,殿试时那惊骇欲绝的表情他也看在眼里。此刻不来攀附道贺,反而以“请罪解释”为由求见,倒是有些意思。
“让他们到偏厅等候。”刘庆淡淡道,继续批阅手中的文书,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放下笔,整了整衣袍,缓步走向偏厅。
偏厅内,陈观、赵安民、孙逸尘三人正襟危坐,心中忐忑不安。见刘庆进来,连忙起身,整理衣冠,便要行大礼。
“不必多礼了,坐吧。”刘庆随意地摆摆手,在上首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今日放榜,尔等金榜题名,不正该与同窗庆贺,或是打点行装,等候吏部铨选?为何深夜来访本侯这冷清府邸?”
陈观作为代表,深吸一口气,再次起身,深深一揖:“学生等冒昧叨扰,实因今日殿试得见侯爷天颜,方知日前茶楼妄论朝政,多有狂悖失言之处,心中惶恐难安,特来向侯爷请罪,并谢侯爷不罪之恩!” 赵安民和孙逸尘也连忙起身附和。
刘庆闻言,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这开场白,倒是乖巧。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茶楼之中,各抒己见,何罪之有?本侯若连几句逆耳之言都容不下,也坐不到今日之位。你等当日所言,虽有棱角,却也不乏真知灼见。否则,尔等之名,今日也不会出现在黄榜之上。”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陈观三人心中大石落地,更是涌起一股知遇之感。侯爷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不能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