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子!”
一直阴沉着脸、沉默不语的多尔衮,终于厉声喝止。
若再不压制,左翼大军还没攻破眼前的明军,恐怕自己内部就先要四分五裂了。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多铎和古木脸上停留良久。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多尔衮。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必须拿出一个能稳住局面的方案来了。
他缓缓开口道:
“卢方舟此僚,及其麾下那支明军,实乃我大清心腹之患,必须铲除,此事不必再讨论了!”
他先定下基调后,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古木贝勒与伊拜贝勒所言,也不无道理。如今日这般一味强攻,伤亡过大,非智者所为。”
他停顿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接下来,以围困消耗为主,用红衣大炮持续轰击,断绝明军补给,等他们粮草耗尽,自然不攻自破。”
另外,本王会以左翼奉天大将军之名,即刻传令,征调镶蓝旗郑亲王济尔哈朗部,以及蒙古其余数旗兵马,携带更多重炮,火速前来助战!
待我军实力倍增,火炮云集之时,再行总攻,必可一举荡平此獠,以绝后患!”
……
卢方舟伫立在高台边缘,凝视着不远处那片已被反复蹂躏的战场,沉默的如同一尊雕像。
经过连续六七日的血腥厮杀,底下这片土地早已面目全非,尸横遍野,有人类的,也有战马的。
尸骸堆积得如此之多,以至于近日清兵即便费尽力气将壕沟基本填平,也不敢再策马发起冲锋,只能弃马步战。
要不然地面上横七竖八那么多障碍,随时会让高速奔驰的战马失蹄,连人带马摔得骨断筋折。
第一道防线的胸墙,在清军红衣大炮日复一日的轰击下,也早已坍塌了无数次。
到了后来,卢家军的士兵也懒得修补。
索性将杀死清兵的尸体斩首后,与泥土沙袋混杂在一起,垒砌成了一道奇怪的掩体……
虽然自那日惨烈攻防后,清军再未发动大规模的攻击。
但小股人马的骚扰、冷箭和零星的炮击却从未间断。
卢方舟知道,多尔衮这是想要持续消耗卢家军的体力、士气以及弹药。
看多尔衮如此有恃无恐地围困自己,多半是已派出信使,去调集更多的援军和重炮了吧。
想到在堂堂大明腹地,反倒是清兵可以如此调动自如,而自己这支正牌的明军,却大概率不会有任何友军来救吧。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他嘴角还是泛起一丝讥讽的笑,靠人不如靠己啊!
而就在前两日,临清州城被多尔衮分兵攻破了。
随后,清军便驱赶着大量从临清州掳掠来的百姓,强迫他们前来填壕沟。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在刀枪逼迫下蹒跚前行的同胞,卢方舟怒火中烧,却又只能下令向这些无辜百姓开枪。
但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在此拖住清军主力的决心。
至少,自己在这里多拖一天,济南乃至山东其他地方的百姓,就多一分准备和生机。
想必那个巡抚颜继祖再如何迟钝,这么多天过去,也该加强济南的防务了吧?
他转身走下高台,来到了位于核心阵地后方的伤兵营。
刚一走近,一股浓烈的酒精味、药味以及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他找到正在忙碌的医官孙思齐,低声询问情况。
孙思齐抬起疲惫的双眼,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大人,今天又有几位弟兄伤重不治,走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刚刚盖上白布的担架。
卢方舟默然地点了点头,心情愈发沉重。
这几日激战下来,即便不算那些轻伤仍能战斗的士兵,卢家军内阵亡和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员,也已超过千人。
这是自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惨重损失。
一想到接下来,不知还会有多少熟悉的面孔,这次将无法再回到宣府,他的心头便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不再多言,默默地走进一个个低矮、拥挤的营帐。
帐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痛苦的低吟和压抑的呻吟。
他看到缺了手臂的士兵,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
看到腹部重伤的士兵额头上满是冷汗,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看到有的军士腿上裹着厚厚的、已被血浸透的布条,见到他进来,还想挣扎着起身行礼……
卢方舟一一按住他们,俯下身,仔细查看伤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着鼓励的话,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
他的到来,让伤兵们的眼中多少恢复了一些神采。
每当听到有人虚弱地问“大人,我们能守住吗?”时,他都只能用力地点点头,给出坚定的承诺。
当他从最后一个营帐中走出时,天色已然完全黑透。
一轮清冷的明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边,洒下如水的辉光。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月,忽然怔住。
恍惚记起,明日,似乎就是除夕了……
望着天边那轮明月,想到远方家中的亲人,再环顾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和帐中呻吟的将士,卢方舟不由得发了好一阵呆。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