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森罗七殿之上,空印台。
阴风呼啸,刮过万载不化的玄冰石台,卷起亡魂们无声的哀嚎。
七殿判官分列两侧,神情肃穆,目光如炬,他们的视线尽头,是高台之上手持天律杖的崔无过。
他的威压如同实质,将整座空印台笼罩在一片窒息的死寂之中。
“命外之人,祁诀!”崔无过的声音仿佛九幽玄冰碰撞,字字带有利刃般的锋芒,响彻地府,“你以伪名乱律,搅动阴阳秩序;以私情干政,擅改生死轮回!此乃逆天之罪!今日,本官便以天律为名,用这三个被你私授伪名的污秽之魂,祭奠律法之威!”
他的话音未落,天律杖高举过顶,杖端那颗象征着无上律法的玄黑宝珠骤然爆发出浓郁的黑光。
苍穹之上,阴云翻滚,一道道漆黑如墨的裂缝被撕开,森然的黑色火焰从中倾泻而下,带着焚尽魂魄、抹杀存在的恐怖气息,直扑那三名瑟瑟发抖的魂魄。
林氏、赵五、陈阿狗,他们甚至连恐惧的尖叫都发不出来,魂体在天律黑火的威压下已近乎透明。
就在那黑火即将触及他们的瞬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挡在了前方。
祁诀的衣袍被烈焰罡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竭力向前伸展,掌心那团归真心火却如风中残烛,微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记忆如沙漏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流逝,那些熟悉的脸庞、经历过的事件,都在化为模糊的碎片。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为何要与这煌煌天威对抗。
但他记得,他必须救下身后这三个人。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刻在他的本能深处。
“火还在,你就还在。”一个温润却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将那枚温热的愿核,轻轻贴在他的心口。
一股纯粹的愿力暖流涌入,暂时稳住了他那即将溃散的归真心火。
就在此时,一声悠长的佛号响起。
漫天黑火的灰烬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一位身披百衲衣的僧人,面容枯槁,双目却亮如星辰。
他手中捧着一盏古朴的青铜灯,灯芯之上,竟是由四十九个若隐若现的名字字符凝聚而成,散发着幽幽微光。
“名火僧?”一位判官失声惊呼。
名火僧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只是对着崔无过微微颔首:“崔判官,名非罪,火非罚。世间万千愿力,皆由名而起。今日,贫僧便以这四十九个承载着凡尘执念的名字,燃一盏护愿之火,在此空印台,为众生立碑。”
言罢,他将手中的名火灯轻轻投入空印台中心的凹槽。
嗡的一声,一道微弱但坚韧的金色火焰骤然燃起,将三名魂魄笼罩其中,竟暂时隔绝了天律黑火的侵蚀。
“区区残魂愿力,也敢妄称大道?”崔无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冷笑一声,天律杖猛然下压,“萤火之光,也配与皓月争辉?给本官灭!”
天空中的黑火裂隙瞬间扩大了十倍,无穷无尽的黑色烈焰化作一道毁天灭地的火龙,咆哮着冲向空印台。
那微弱的金色灯焰在这恐怖的威势面前,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摇摇欲坠。
祁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常规的力量已经无法抗衡这代表着旧地府至高法则的天律之火。
他必须点燃“印心”!
“空印台,需‘道火’方能点燃。”一道稚嫩的童音在他心底响起,是那许久未见的印童,“道火,需‘立愿’为薪,以‘真我’为引。”
立愿为薪,真我为引……
祁诀瞬间明白了这八个字的含义。
他要献祭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他自身的存在,他的记忆,他之所以为“祁诀”的一切!
他猛地转头,望向身旁的沈微。
她的眼中满是担忧与决绝,那枚愿核还紧紧贴在他的心口。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忘了你……你会记得我吗?”
不等沈微回应,祁诀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疯狂而坚定。
他猛然抽出腰间的桃木剑,没有丝毫犹豫,噗嗤一声,狠狠将剑尖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我以我名,引归真心火!”
“我以十年阳寿为祭——”
“燃!”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地府!
金色的血液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心口喷涌而出,顺着桃木剑的剑身逆流而上,化作一道粗壮无比的金色火流,冲破黑火的封锁,逆冲天际,狠狠地贯入了空印台的石台核心!
轰隆隆——!
整座空印台剧烈震动起来,石台表面,无数古老的律文被这股金色的道火点燃,熊熊燃烧。
火光之中,三段尘封的“背愿”记忆轰然爆发!
“我林氏满门忠烈,却被污蔑通敌,含冤而死!我愿沉沦无间,只求一个清白!”——那是一位女子的泣血控诉!
“我赵五一生行善,却被恶霸活活打死,地府判我阳寿未尽,不得轮回!我不求富贵,只求一个公道!”——那是一个壮汉的不甘咆哮!
“我……我叫陈阿狗……我只是想……吃顿饱饭……”——那是一个孩童最卑微的乞求!
三段背愿,化作三道刺破天穹的光柱,自空印台冲天而起,与那金色道火交相辉映。
一瞬间,整座地府都在摇晃,森罗十殿,十八层地狱,忘川河畔,奈何桥上……所有镌刻着旧律的石碑、法器,尽数燃烧起金色的火焰!
无数正在受刑、正在轮回、正在等待的亡魂,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齐齐跪伏在地,口中无意识地低语着同一个字。
“愿……愿……愿……”
那声音初时微弱,继而汇聚成溪,最终化作席卷三界的浩荡洪流!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崔无过手中的天律杖,那象征着旧地府至高权威的法器,竟从中断裂!
天空中的黑色火龙发出一声哀鸣,轰然溃散,化作漫天黑色的飞灰。
崔无过踉跄着后退数步,面如死灰,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金色道火,望着那三道贯通天地的愿力光柱,失神地喃喃自语:“原来……律外,真有光。”
混乱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明心眼中精光一闪,他一步上前,在那方象征着阎罗权柄的印信跌落之前,稳稳地将其接住。
他高举阎罗印,真气贯入其中,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云霄:“旧律已崩,今日,新律当立——护愿者,即为正道!”
火光渐渐收敛,祁诀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脑海中的记忆只剩下零星的碎片,连自己的名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道冰冷机械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归真心火吸收“立道之愿”,成功凝聚“道火心核”】
【解锁新技能:【立碑】(可消耗道火心核之力,在七日之内,短暂立下一道可被地府所有亡魂信守的“新律”)】
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名身穿黑衣、气息晦暗的引魂使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那人隐藏在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正灼灼地盯着他,低语声随风飘来:“道火……终于点燃了。”
一只柔软的手将他扶起,沈微将他揽入怀中,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却带着一丝骄傲:“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可从今往后,三界都会记住你的火。”
遥远的地府边界,那扇被称为“终局之赌”的第十三扇门,门上的裂缝在金色道火燃起的瞬间,又扩大了一丝。
门后,一道与之前截然不同、充满了诱惑与威严的低语,悄然响起:
“……该签契了。”
空印台的余火尚未完全熄灭,新生的阎罗印已落入陆明心手中。
他高举着这枚沉重无比的印信,迎着万千魂魄或茫然、或期待、或敬畏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准备宣读这地府百万年来,第一道由“愿力”而非“天律”写就的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