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祥的、粘稠的能量甫一弥漫,悬于天地间的亿万灰雨便陡然凝滞,根根倒悬,尖锐如针,仿佛时间都被这股诡异的力量冻结。
陆明心脸色一白,双手间的阎罗印已然结成,毫不犹豫地拍向那第十三扇门紧闭的门缝。
他低喝一声:“安魂结界,封!”
墨色的结界符文如活物般爬上门扉,试图将那唯一的缝隙彻底锁死。
然而,就在符文触碰到门缝的刹那,一道远比先前浓郁百倍的血光从中凶猛地喷涌而出!
那光芒并非单纯的能量,而是一种带着无尽怨毒与绝望的意志洪流,狠狠撞在安魂结界之上。
“噗——”
陆明心如遭重击,身形剧震,一口心血喷出。
他布下的结界如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随着血光席卷,他怀中、沈微怀中,乃至祁诀怀中,那些代表着仍在局中挣扎的玩家命纸,竟如遭遇天火的蝴蝶,成片成片地无声焚毁,化作飞灰!
每一张命纸的消逝,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终结。
这不是战斗减员,这是系统性的、冷酷无情的清除!
陆明心死死盯着那扇门,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来不及了……他们开始清除‘不稳定玩家’了!”
沈微的目光却落在了祁诀身上,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掌心那枚闪烁着微光的愿核,郑重地交到了祁诀手中。
那愿核入手温热,仿佛承载着万千生灵的最后一丝祈盼。
“逆契的漏洞只有一个,”她的声音清晰而决绝,在这死寂的氛围中如同一道惊雷,“契约的本质是交换,是双方意志的体现。若在签署的瞬间,能有万魂共愿‘拒契’,这份庞大的拒绝意志将冲垮契约的根基,让其反噬所有见证契约的‘观礼者’!”
祁诀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剑柄上的道火火印灼热得几乎要烙穿他的皮肉。
他明白了沈微的意思,却也看到了其中最艰难的一环:“万魂共愿……可这世间残魂亿万,又有谁能在一瞬间点燃这万愿之火?”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地立于门侧,如同背景般存在的黑衣引魂使,缓缓抬起了手,摘下了那顶宽大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
那是一张本该属于老者的面容,却被岁月和痛苦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的左半边脸布满了交错的火烙之痕<x_bin_724,像是被生生按在烙铁上滚过;而他的右眼,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所有的光和希望都被从中吸走。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我是第五代‘命外之人’。”
一句话,让祁诀三人如遭雷击。
“我没有死在那场火里,”引魂使空洞的右眼转向祁诀,那其中仿佛藏着一个轮回的悲哀,“我只是被他们从灰烬里扒了出来,炼成了这不人不鬼的‘引魂使’,职责就是站在这里,看着你们这些所谓的‘后继者’,一代又一代,满怀希望地走进这个精心布置的死局。”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指向祁诀:“你们七个,点燃的每一把火,每一次反抗,都在他们的计算之内,都是为了给最终的‘祭品’铺路……但你不同,祁诀。你是第一个,真正带着‘道火’走到这里的人。”
“道火”二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祁诀识海最深处的枷锁!
轰——!
无数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倒灌!
他看见了,看见自己在冰冷的无面殿中,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存在赐予姓名;他看见了,看见自己在烈火熊熊的空印台上,亲手燃烧自己的命格,只为点燃一丝微光;他看见了,看见自己在肃杀的碑林之中,为一个个被遗忘、被抹去的亡魂正名立碑……
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
他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路,每一次都以为自己是破局者,每一次都在最接近真相时,被那些藏于幕后的“观礼者”连同他燃起的一切,吞噬得干干净净!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祁诀浑身颤抖。
他猛然醒悟,每一个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他们不是在选我……”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新发现的恐惧与滔天的愤怒,“他们……是在养我!”
将他养到最“肥美”,养到道火最纯粹,然后……献祭!
就在他心神即将被这残酷的真相撕裂时,一只柔软而坚定的手握住了他正在颤抖的手。
是沈微。
“不,”她直视着祁诀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没有怜悯,只有信任,“养蛊必有反噬。这一世,你不再是他们圈养的祭品。你是火种。”
话音未落,那名一直躲在角落的律鬼童,那个曾经的“律”之奴仆,竟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着与他体型不符的决然。
他走到祁诀面前,对着那枚爆燃的愿核,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我曾是‘律’的奴仆,一生被规则束缚……”他轻声说道,“今日,我要做‘愿’的引信!”
说完,他整个魂体骤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义无反顾地撞向了祁诀手中的愿核!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律鬼童的魂体如一滴水融入滚油,让那枚愿核瞬间轰然爆燃!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愿力”从中喷薄而出!
就是现在!
祁诀双目赤红,道火自他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
他不再犹豫,不再彷徨,举起那柄陪伴了他无数轮回的桃木剑,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剑入心脏,引动了那颗作为他力量源泉的道火心核!
“啊啊啊——!”
祁诀仰天嘶吼,那吼声不似人声,更像是积压了无数轮回的悲愤与不甘的爆发性宣泄!
“我以‘背愿’为引!”——他背负了所有不甘者的愿望!
“我以‘赐名’为薪!”——他曾赐予亡魂尊严!
“我以‘立碑’为誓!”——他曾为天地间的不平立下见证!
“所有被我超度者!所有被我正名者!所有愿不认命者……与我同燃!”
他的声音化作一道无形的敕令,穿透了终局的壁垒,响彻了三界六道!
霎时间,天地间风云变色,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虚影自虚空中浮现。
他们是祁诀曾帮助过的每一个残魂,是每一个从他那里得到过片刻安宁的灵魂!
此刻,他们感受到了“火种”的召唤,感受到了那份决绝的意志!
千万残魂,万千虚影,他们看向那扇血光涌动的巨门,齐齐张口,发出了一个整齐划一、撼动天地的音节。
“退——!”
一个“退”字,是拒绝!
是否认!
是万魂共鸣的“不签”之愿!
这股庞大的意志洪流汇入祁诀点燃的道火之中,让那火焰瞬间化作燎天之势,疯狂地扑向第十三扇门!
嗡嗡嗡——
那扇亘古不动的巨门,竟在这股火焰的灼烧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剧烈震颤。
门缝中,血光如墨般翻涌,一行行新的血字扭曲着浮现出来,带着高高在上的戏谑与质问:“终局之赌,赌命还是赌道?”
祁诀立于熊熊火海的中央,他的身影在道火的燃烧下变得稀薄如烟,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然而,他却昂首而立,从未如此挺拔。
他望着那行血字,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我不是来改命的……”他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间,“我是来退订的。”
火光映照下,他望向那扇门后的无尽虚空,仿佛能看到那些惊愕的“观礼者”。
“这一局,我不签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后那无数“观礼者”的低语骤然从戏谑变为惊惶。
“……火出框了。”
那不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在培养皿中生长的火焰,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野火!
祁诀的宣言仿佛成了最后的敕令,他以自身为代价点燃的万魂之火达到了顶点。
火焰不再向上冲腾,而是诡异地向内坍塌,所有的光和热都朝着他胸口的桃木剑倒灌而回。
整个世界陡然陷入一片极致的死寂。
那扇镌刻着血字的第十三扇门上的震颤戛然而止,血字也开始溶解,并非被火焰烧毁,而是像构成它们的法则本身正在被抹除。
紧接着,一道低沉到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从巨门的背后传来。
那不是门轴转动的声音,而是……现实本身不堪重负、开始弯曲断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