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蒙特执事再次到来，比林知预料的还要快。
仅仅两天后的黄昏，实验室的门被以一种更加暴力的方式撞开了。
这次不是六名审判官，而是十二名。
他们深红的教袍在实验室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手中的净化杖全部处于激活状态，杖头散发着咄咄逼人的金色光辉。
执事本人站在队伍最前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愤怒与必胜信念的表情。
他手中托着一个银质圣盒，盒盖已经打开，露出内部盛装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圣水”。
“渎神者。”
克莱蒙特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
“审判庭给了你们两天时间悔改，但看来你们选择继续沉沦于扭曲的知识。
那么今天，圣火将净化这一切——包括你们的仪器，你们的‘收藏’，还有你们被污染的灵魂。”
道格拉斯警长带着警员们迅速赶到，但在门口被审判官们组成的人墙拦住。
警长的手按在枪套上，脸色铁青：
“克莱蒙特，你这是公然袭击市政设施！”
“这是神圣的净化！”
执事高举圣盒，
“让开，警长。否则你也是在庇护亵渎。”
实验室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审判官们的诵经声开始低沉地响起，那种熟悉的、高度有序的精神力场再次弥漫开来。
仪器上的读数开始跳动，显示环境信息场正在被强行覆盖。
林知没有动。
他站在工作台前，看着全息屏幕上实时显示的数据流。
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关闭了所有主要设备的防护屏障。
“林？”
薇薇安惊讶地低呼。
“让他做。”
林知平静地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克莱蒙特执事，您想净化这个实验室，对吗？那就请吧。
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效率吗？”
执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什么？”
“效率。”
林知重复道，同时操作控制台，打开了实验室深处一个隔离间的气密门，
“就是使用最少的资源，达到最大的效果。而您的方法——十二名审判官集中精神，消耗珍贵的圣水，进行大范围的覆盖净化——在我看来，效率极低。”
隔离间里是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柜子。林知远程解锁柜门，露出内部存放的物品：
一个密封的水晶瓶，瓶里装着大约200毫升的暗红色液体。
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波动，像是活的。
“这是什么？”
克莱蒙特警惕地问。
“档案编号A-7，俗称‘怨念墨水瓶’。”
林知调出档案投影，
“三个月前从一家倒闭的报社仓库发现。任何用这种墨水书写的文字，都会让阅读者产生短暂的抑郁和绝望情绪。强度不高，持续时间通常不超过一小时，但很麻烦。”
他放大分析数据：
“我们的研究发现，它的污染机制是通过视觉信息中的色彩频率和形状组合，触发观者大脑特定的情绪反射区。信息强度只有1.3林知单位，属于低威胁异常。我们原本计划下周对它进行安全中和处理。”
执事皱眉：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您坚持要展示‘净化’的力量，不如我们做个对比实验。”
林知指向墨水瓶，
“您可以用您的仪式净化它。而我，将用您的仪式来净化它。”
审判官们面面相觑。克莱蒙特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是在嘲弄神圣仪式？”
“不，我在展示效率。”
林知从工作台下取出一个设备——那是一个银色的多面体装置，表面布满精密的镜面和晶体结构，
“这是基于前两天对贵方‘圣力场’分析后，临时制作的‘信息偏转棱镜’。它能捕捉、分析并重定向特定结构的精神力场。”
他启动装置，多面体开始缓慢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执事先生，请开始您的净化吧。对准那个墨水瓶。而我，将使用您的能量，来完成净化工作。”
这是公然的挑衅，但也是无法拒绝的挑战。
克莱蒙特执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好！就让事实来证明，谁的道路才是正确的！”
他高举圣盒，开始诵念祷词。
审判官们齐声应和，十二人的精神力场迅速同步、共振。
金色的光芒从净化杖头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股可见的能量流，如同光之洪流，涌向隔离间里的墨水瓶。
就在能量流即将命中目标的瞬间，林知启动了信息偏转棱镜。
装置表面所有的镜面和晶体同时亮起。它没有对抗那股能量流，而是像一面精心设计的棱镜，让金光流经自身时发生了精确的偏转。
数据在屏幕上疯狂滚动——棱镜正在实时分析能量流的信息结构，并计算出最优的折射路径。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色的净化能量流在棱镜中分成了十二股纤细的光束，每一股都沿着不同的角度折射，然后……全部精准地命中了墨水瓶周围预先布置的十二个微型接收器。
那些接收器是林知在过去两天里秘密安装的。
它们不是要吸收或对抗净化能量，而是要将能量重新引导、聚焦。
“他在干什么？”
一名审判官忍不住低声问。
答案很快揭晓。
十二股能量在接收器网络中流转、汇聚，最终在墨水瓶正上方形成了一个微型的、但强度极高的金色光球。
光球缓缓下降，将墨水瓶完全笼罩。
墨水瓶中的暗红色液体开始剧烈翻滚。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令人不安的波动，而是某种……被强行镇压的挣扎。
三十秒后，光球消散。
墨水瓶静静地立在柜中。
瓶中的液体依然是暗红色，但不再波动。
林知启动扫描仪，数据显示：异常信息强度从1.3单位下降至0.2，低于安全阈值。
“净化完成。”
林知平静地宣布。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
审判官们停止了诵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墨水瓶。
克莱蒙特执事托着圣盒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可能……”
执事喃喃道。
“为什么不可能？”
林知关闭偏转棱镜，
“您刚才亲眼看到了：您和您的团队产生的净化能量，确实压制了那个异常。区别只在于，我使用了精确的引导和聚焦，将能量利用率从不到10%提升到了85%以上。”
他调出对比数据：
“根据我的测算，您原本的净化方式，至少有90%的能量在覆盖过程中被浪费——扩散到不必要区域，被环境吸收，或者因为频率不匹配而相互抵消。
而我的方法，通过分析您的能量结构，设计出匹配的引导路径，让几乎全部能量都作用在目标上。”
道格拉斯警长趁机带着警员们进入实验室，但此刻已经没有人阻拦他们。
所有审判官都处于震惊状态。
克莱蒙特执事死死盯着那个墨水瓶，然后又看向林知，脸色苍白：
“你……你扭曲了神圣的力量……”
“不，我理解了它，然后优化了它。”
林知走向隔离间，小心地取出墨水瓶，
“您的‘圣力’本质上是一种高度有序的精神力场。它有价值，但你们的使用方式太过粗放。
就像用消防水枪浇一盆花——水枪能灭火，也能浇花，但大部分水都喷到别处去了，浪费且低效。”
他将墨水瓶放在工作台上：
“而现在，您看到了高效使用的结果。同样的能量，如果由我来引导，可以完成十倍于你们的工作。而且……”
林知打开瓶盖，用镊子取出一小滴已经无害化的墨水，滴在试纸上：
“而且我能告诉您它为什么被净化了。分析显示，您的能量场中含有一种特定的信息序列，它能干扰‘怨念墨水’中的色彩-情绪耦合算法。这不是什么神秘的神圣之力，而是可分析、可复制的信息工程学现象。”
试纸上的墨水痕迹在扫描仪下显示出清晰的分子结构变化。
那些原本能触发抑郁情绪的化学键，已经被永久性改变。
克莱蒙特执事踉跄后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圣盒微微倾斜，里面的圣水几乎洒出。
他的信念——那个支撑他三十年的信念——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亲眼看到，自己信仰的神圣力量，被一个“渎神者”用理性的仪器所引导、优化，并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他看到，那力量不是不可理解的奇迹，而是可以测量、分析、甚至改进的自然现象。
“您的方法可以暂时压制异常。”
林知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但我的方法能理解异常、中和异常，并让我们学会如何预防下一个异常。执事先生，这就是科学与盲信的区别。”
审判官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偷偷关闭了净化杖的激活状态。
克莱蒙特执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被“优化净化”的墨水瓶，看着满实验室的科学仪器，看着林知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坚信的一切，产生了动摇。
而实验室外，黄昏已经彻底沉入黑夜。
但在这座城市里，一束新的光，刚刚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