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窃听者与突袭
“基石号”舰桥的光线被调至适合长期观察的暗蓝色，主屏幕上，那幅永恒变幻的规则呻吟图谱已经运行了超过七十二个标准时。复杂的波形不再让舰员们感到最初的眩晕，反而成了这片死寂虚空中唯一“活”着的背景。科学家们开始在索尔维-7的指挥下，尝试分离不同的谐波层，为那些无法理解的“宇宙低语”建立基础的分类目录。
平静，几乎是一种假象。
顾言深坐在指挥席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小臂。那里，守护者印记传来的温热感已经持续了数日，如同一个遥远但稳定的心跳。这热度随着“基石号”传感器接收的规则呻吟信号，有着极其微妙的同步起伏，仿佛他的身体正在无意识地适应，或者说，被“校准”到这个频率上。
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侧翼战术屏。代表“秩序之影”的光点，静静地悬浮在数公里外的虚空中，数据反馈一切正常。但顾言深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苏念的警告，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在他的神经末梢。
在“秩序之影”那线条冷硬、近乎隐形的舰体深处，信息中枢内，淡绿色的光球047正经历着诞生以来最激烈的内部冲突。
它的核心逻辑单元高速运转，反复权衡着两套截然不同的指令集和风险评估模型。
一套，是园丁系统根深蒂固的默认协议：观察、记录、上报；系统内部行为（如未授权扫描）在未明确违反核心安全条例前，默认属于“内部事务”，观察员不应主动干涉，尤其不应向“外部文明”透露。
另一套，则是由那0.94的主观努力修正系数催生出的、日益清晰的“新认知”：合作应基于透明与互信；单方面、未协调的冒险行为，可能将整个联合任务乃至区域宇宙稳态置于不可控风险之中；星环所展现的程序严谨与风险共担理念，符合“可持续观察”的长期目标。
它调出之前截获的那段加密能量特征波形，再次分析。脉冲的指向性、能量层级、加密模式…都指向一个明确的意图：对Gamma节点核心接口进行深度、强力的探查，甚至可能带有“激活”或“刺激”的性质。这绝非常规监测。
风险模型评估结果不断刷新：若该行为导致接口不稳定加剧，抑制场局部失效的概率将上升至37%；若引发接口不可预测的防御或反噬机制，“秩序之影”自身损毁概率超过65%，并可能引发连锁规则扰动，威胁到“基石号”安全，甚至导致该区域“裂缝”状态恶化。
作为技术联络官，保障任务顺利进行和数据链路稳定是它的职责。而眼前这个未授权的“深潜扫描”，显然正在背离这个目标。
最终，一条清晰的逻辑路径在047的核心中成型：对合作基础构成潜在重大威胁的行为，应优先于对系统内部“默认程序”的遵循。向受潜在威胁的一方（顾言深）提供有限但关键的预警，是符合“风险最小化”及“保障任务连续性”原则的。
它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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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石号”舰桥，一条标为“设备链路自检-低频物理通道”的提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言深面前的副屏幕上。这个通道通常用于最底层的硬件诊断，带宽极窄，优先级最低，几乎无人注意。
顾言深眼神一凝。这不是常规自检时间。他不动声色地调出该通道的底层日志，看到了一串经过多重跳转和混淆的、极其简短的握手信号。信号的末尾，嵌入了一个只有他与苏念、以及少数最高权限者才知道的动态验证码片段。
他立刻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指令，授权建立了一条高度加密的、点对点临时链路。整个过程没有触发任何常规通讯警报。
几秒后，一段极简的信息流涌入他的个人终端，随即被专用解码器处理：
“顾言深指挥官，我是047。监测到‘秩序之影’舰载系统在标准任务协议外，执行了至少一次针对Gamma节点核心区域的高加密级主动深潜扫描。操作源头不明，未向联合委员会报备。随附数据特征片段及精确时间戳。风险评估：高。此举可能旨在强行探查或激活接口，存在扰动抑制场、引发不可预测规则反馈的严重风险。请谨慎评估。本通讯痕迹及附件将在传输完成后三标准秒内自动清除。完毕。”
信息消失的瞬间，一小段无法直接解读的能量波形数据和精确到纳秒的时间标记，被传入“基石号”的主分析系统，并立刻被索尔维-7的数据流捕获。
顾言深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之一正在被证实。
“索尔维-7，紧急分析附件数据！”他命令道，同时调出舰桥内部加密频道，“全体注意，潜在威胁等级上调至‘黄色警戒’。所有防御系统进入静默待命状态。动力组，预热紧急机动引擎，保持最低能量特征。保持外部观测一切如常。”
舰桥内的气氛瞬间紧绷，但训练有素的船员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索尔维-7的分析几乎同步返回：“数据特征确认。波形模式与‘秩序之影’已知探测系统不符，能量特征更接近理论上的‘高维规则干涉探针’。目标矢量，与我们根据‘科斯托夫-闵氏流形’模型推测的接口最可能坐标重合度99.8%。逻辑推演：该操作意图非‘倾听’，而是‘叩击’甚至‘注入’，旨在引发接口的主动反馈，以获取深层数据。风险评级：极高。任何对稳定度为89.4%的受控接口的强行刺激，都可能破坏现有平衡。”
顾言深眼神冰冷。他通过正式联合任务频道，向“秩序之影”发送了一条例行询问：“‘秩序之影’，这里是‘基石号’。请确认你舰当前状态及外围传感器读数有无异常。完毕。”
回复很快传来，声音是合成的，平淡无波：“‘秩序之影’收到。状态正常，各系统运行平稳，外围监测数据无显着异常。完毕。”
然而，就在这平淡回复传来的同时，索尔维-7监控到“秩序之影”舰体内部，多个非关键区域的能量读数正以异常隐秘的速率快速攀升！其光滑的黑色外壳上，某些部位开始浮现出极其微弱、如同电路板纹理般的、散发着规则化银光的几何图案！
“目标舰能量水平异常上升！检测到未知舰载装置激活预兆！”索尔维-7的警报声在顾言深的私人频道响起。
“全舰，红色警报！护盾最大功率！规避机动准备！”顾言深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舰桥响起，取代了之前的平静。
但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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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之影”那近乎隐形的舰体猛地一颤，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尾部喷口爆发出不正常的、带着规则扭曲光晕的炽白尾流，以远超常规机动的加速度，笔直地朝着Gamma节点深处的黑暗冲去！
与此同时，其舰首部位，一块原本与舰体浑然一体的装甲板突然向内收缩、旋转，露出一个复杂精密、如同由无数细小水晶多面体拼接而成的装置。装置核心瞬间亮起刺目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银白色光芒，光芒高度凝聚，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秩序感。
一道远比之前047检测到的脉冲粗大、凝实百倍的银白光束，如同审判之矛，撕裂了绝对均匀的虚空，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片被数学模型标记为“接口最可能点”的空间坐标！
“它开火了！”观测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光束命中的刹那——
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仿佛一面被重锤击中的冰镜，表面虽然没有破碎，却骤然荡漾开剧烈到肉眼可见的、银黑交织的规则涟漪！涟漪所过之处，空间本身发出低沉的、非声音的“呻吟”，光线被扭曲、拉长，形成诡异的光晕。
主屏幕上，原本规律变幻的规则呻吟图谱，瞬间“暴走”！
所有的波形线条如同被激怒的蛇群，疯狂地扭动、纠缠、暴涨！信号强度指示器上的数字飞速飙升，瞬间突破了仪表上限！刺耳的、象征数据过载和危险环境扰动的警报声在“基石号”舰桥内疯狂炸响，红灯急促闪烁！
“‘熵抑制场’出现高强度局部紊乱！”索尔维-7的数据流都出现了瞬间的卡顿，“物理参数开始剧烈波动！空间曲率变化率超出安全阈值！检测到未知高维规则扰动反噬！”
舰体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航行。护盾能量读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下跌，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嗡鸣。部分外部传感器遭到强烈的规则干扰，画面扭曲、数据断流。几名舰员脸色煞白，出现了严重的眩晕和恶心感，扶着控制台才能站稳。
“‘秩序之影’通讯完全中断！被高强度规则加密屏障隔绝！”通讯官大喊。
“尝试通过047的官方紧急频道呼叫仲裁者-09！”顾言深吼道。
“呼叫已发出…无应答！重复，仲裁者-09无应答！”
顾言深的心沉入谷底。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失控的盟友，沉默的上级，暴走的宇宙节点。
“全舰一级战斗戒备！非核心系统全部下线！启动应急预案‘静默撤离-阿尔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斩钉截铁，“索尔维-7，尝试稳定主传感器阵列，优先记录所有环境异变数据！星尘，立刻评估规则扰动性质及扩散趋势！”
学习者·星尘的光晕在剧烈的震动中明灭不定，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扰动性质…确认是接口被强行‘入侵刺激’后触发的防御性或排异性反应！抑制场正在本能地尝试‘镇压’和‘抚平’这次扰动，但‘秩序之影’的攻击能量持续输入，形成了僵持对抗！对抗核心区域的规则结构正在承受巨大压力！若僵持持续，局部抑制场崩溃的概率…正在快速上升！届时，接口不稳定性将呈指数级增长！”
顾言深快速扫过战术屏幕。“秩序之影”依旧在持续输出那致命的银白光束，自身舰体表面的规则光纹已经亮到刺眼，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仿佛承受不住内部压力的能量裂痕。Gamma节点的沸腾愈演愈烈，虚空中的“褶皱”越来越多，局部区域开始闪烁起诡异的、不属于任何已知光谱的颜色。
撤离，立刻撤离，是最安全的选择。但“秩序之影”的疯狂举动若不加制止，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区域性灾难。而且，尽管对方行为失控，但作为联合任务方，完全抛弃似乎也…
“向‘秩序之影’发送最后警告和强制撤离指令，使用所有备用频段，明文广播！”顾言深下令，“同时，短程跃迁引擎立即预热，设定自动撤离坐标为‘星环外围哨站-七号’！发射组，准备‘规则稳定锚’！目标：干扰区域边缘，不求平复，只求削弱扰动强度和为‘秩序之影’制造撤离阻碍！”
“规则稳定锚”是星环基于遗产系统技术，结合林启明对“修补痕迹”的研究，开发的一种实验性装置，能在极小范围内临时“加固”规则结构，理论上可以削弱规则扰动的传导。
三枚闪烁着蓝色微光的梭形装置从“基石号”腹部射出，拖着尾焰，飞向那沸腾规则风暴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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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Gamma节点暴动、顾言深手臂印记传来灼痛示警的同一瞬间——
远在星环中枢的苏念，正在听取林启明关于维护日志的最新分析。突然，她左手手背的钥匙印记，传来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啊！”她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倒在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眼前不再是实验室的景象，而是无数破碎、混乱、充满狂暴排斥意志的规则碎片在疯狂冲撞！她“看”到了沸腾的虚空，看到了那艘被银光包裹、如同飞蛾扑火般射向黑暗深处的黑色舰影，感受到了顾言深那边传来的极度紧张与危险！
“苏念指挥！”旁边的助理惊叫。
“我没事…”苏念咬牙站起，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锐利如刀，“立刻联系林教授，我接收到了来自Gamma节点的、极度混乱的规则信息冲击！同步所有数据！启动最高权限紧急通讯，我要直接联系仲裁者-09！命令，星环进入三级战备状态，通知最近的寂静守护者‘阿斯特’小队，向Gamma方向待命，准备远程规则干涉或接应支援！”
她强忍着印记传来的持续灼痛和意识层面的冲击波，以最快的速度，向那个代表园丁系统最高交涉渠道的标识，发送了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质询：
“仲裁者-09！这里是钥匙持有者苏念！你方派遣舰艇‘秩序之影’在未获联合授权、未进行风险通报的情况下，于Gamma节点对受控接口发动高强度强行探查，已引发接口剧烈排斥反应及规则场严重紊乱！我方先遣队‘基石号’及人员安全受到直接威胁！现要求你方立刻、无条件中止‘秩序之影’的一切行动，并对其失控行为做出解释！同时，立即提供一切必要技术支持以稳定当前危机！重复，立即中止并解释！”
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没有自动回复，没有延迟提示，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园丁系统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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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mma节点，“基石号”舰桥。
三枚“规则稳定锚”在预定位置引爆，释放出柔和的蓝色光晕，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三滴冷水，暂时在狂暴的规则涟漪边缘制造了三小片相对“平静”的区域。扰动强度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减弱，但核心对抗依旧。
“秩序之影”对警告和稳定锚置若罔闻，那银白光束没有丝毫减弱，反而似乎更加凝实。它的舰体表面，能量裂痕越来越多，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
“护盾剩余38%…短程跃迁引擎预热完成…稳定锚效果微弱，抑制场紊乱范围仍在扩大…”各岗位传来冰冷的报告。
顾言深看着战术屏幕上，那艘在自我毁灭道路上狂奔的黑色舰影，以及周围越来越像地狱绘卷般的空间异象，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是立刻执行“静默撤离-阿尔法”，放弃“秩序之影”，保全“基石号”？还是再冒险尝试一次，也许用更直接的方式干扰“秩序之影”，哪怕可能引发对方敌意反应？
苏念那边的印记链接传来更加混乱和焦急的情绪。仲裁者-09持续沉默。047在发出那次秘密警告后也再无音讯。
风暴眼中，“秩序之影”如同一个偏执的殉道者，正在用自身和周围空间的稳定性为代价，疯狂地撬动着那扇关乎宇宙根基的、古老而危险的“门”。
而门后的东西，似乎已经被彻底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