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仲裁之日
仲裁团的旗舰内部是一个完全超出人类理解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甚至没有“空间”的实感。程默和地球代表团成员被引导光束带入时，感觉自己像是信息流中的尘埃，被无形的数据潮汐裹挟前进。
他们的“脚下”浮现出一片稳定的平台，平台对面是三张悬浮的座椅——但座椅上坐着的不是生物，而是三个不断变化的光影轮廓。
“仲裁开始。” 中央的光影轮廓发出声音，那是一种多重频率的复合音，每个音节都像是整个合唱团的共鸣，“控方：播种者网络整合执行部。辩方：地球文明观察团。仲裁事项：关于地球文明对青绿摇篮文明整合流程的异议，以及后续相关行动合法性。”
左侧的光影轮廓补充：“程序提示：本次仲裁采用网络标准时间流，内部时间流速为外部十万分之一。你们将有充分时间陈述和辩论。”
右侧的光影轮廓则是最小的一个，几乎完全透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程默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个空间里呼吸只是模拟出来的习惯动作。他知道，这可能是决定两个文明命运的时刻。
“首先，请控方陈述。”中央仲裁员说。
整合执行部的代表出现了——它不是一个光影，而是一个极度精确、冰冷的几何结构，由无数个旋转的银白色多面体构成。
“控方陈述如下：” 它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第一，青绿摇篮文明已达到网络成熟标准，根据《整合法案》第3条，应当进入整合流程。第二，地球文明作为预备成员，无权对正式流程提出异议。第三，地球观察团在青绿摇篮的行动，包括非法使用未注册武器、破坏网络基础设施、干预原生文明发展，均严重违反网络法规。请求仲裁庭裁定：驳回异议，强制完成青绿摇篮整合，并对地球文明实施制裁。”
控方展示证据：改造器被破坏前后的对比图像；共鸣武器启动时的能量爆发记录；甚至包括沈雨晴“节点化”过程的详细扫描数据。
每一项证据都标注着具体的法律条款，显示出整合派准备的充分性。
程默感到压力巨大，但他没有慌乱。
“请辩方陈述。”中央仲裁员转向他。
程默上前一步，左眼的混沌光芒在这个纯粹的信息空间中显得格外醒目。
“辩方陈述如下：第一，青绿摇篮的‘成熟标准’存疑。控方提供的评估数据基于三个月前的扫描，但我们现场检测发现，该文明正在遭受非法意识改造设备的侵害，其意识活跃度被恶意压制，真实成熟度应重新评估。”
他展示沈雨晴牺牲前收集的数据：感染区域的详细扫描，改造信号的频率分析，以及森林意识提供的“麻木感”直接体验记录。
“第二，地球文明作为青绿摇篮整合异议的提出者，根据《整合法案补充条款》第114条，完全有权对该流程提出异议，并派遣观察员确保流程公正。”
他调出该条款的全息文本，高亮显示关键语句。
“第三，关于我们在青绿摇篮的行动——我们从未破坏任何‘网络基础设施’，我们破坏的是非法安装的意识改造设备。根据《环境保护公约》第7条，任何成员都有权制止对原生环境造成危害的行为。该设备正在毒化整个星球的大气层，这是铁证。”
空气样本分析数据在空中展开，那些神经毒性化合物的分子结构清晰可见。
“第四，所谓‘未注册武器’，实际上是深蓝一号——播种者网络前议长——留给地球文明的合法自卫工具。根据《创始成员遗产继承法》，深蓝一号的遗产完全由她指定的继承者继承和使用。而地球文明，正是她指定的唯一继承者。”
程默调出深蓝一号的遗嘱文件，文件上有网络核心的原始认证印记，无法伪造。
整个仲裁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三个仲裁员的光影轮廓都在微微波动——这是它们在高速计算和讨论的迹象。
终于，中央仲裁员开口：“辩方论点有一定依据。但控方指出，深蓝一号的遗产继承权存在争议，因为她在被放逐时已被剥夺正式成员身份。”
“那么她留下的工具也不属于网络管制范围。”程默立刻反驳，“既然网络认为她已不是成员，那么她的遗产就不受网络法规约束。我们使用非网络管制工具，干预非法的网络设备，这完全合法。”
又一个沉默。
右侧那个几乎透明的仲裁员突然发出声音——那是一种极其柔和，几乎像叹息的声音：
“问题核心或许不在于法律条文，而在于意图。”
所有人都看向它。
“地球文明，你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保护一个陌生文明，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冒着自身被制裁的风险，值得吗？”
这是一个陷阱问题。如果程默回答“为了正义”，可能被认为情感用事；如果回答“为了利益”，又显得虚伪。
但程默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我们想要的，和深蓝一号想要的相同：一个每个文明都能自由选择自己道路的宇宙。”他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回荡，“青绿摇篮文明从未伤害过任何其他存在，它们只是安静地生长、感知、存在。它们有权选择是否加入网络，而不是被迫在枪口下‘毕业’。”
他看向整合执行部的代表：“至于好处？是的，有好处。如果我们今天坐视一个无辜文明被强制整合，明天就可能轮到我们。如果我们今天不站出来，当我们需要帮助时，也不会有人为我们站出来。”
“这是基于恐惧的行动。” 控方代表冷冷地说。
“不。”程默摇头，“这是基于共情的行动。我们理解被强迫的痛苦，因为我们经历过。我们理解失去自由的代价，因为我们正在付出。青绿摇篮现在有了一个守护者——她曾是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朋友。她选择了牺牲自己，成为那个文明的护盾。如果这样的牺牲都不能换来公正，那么所谓的‘网络文明’还有什么意义？”
他指向展示沈雨晴节点化图像的全息屏：
“她叫沈雨晴。她喜欢西伯利亚的雪，喜欢研究秩序场的几何之美，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说。现在，她成了一颗星球永恒的守护者。她问我们值不值得……”
程默的混沌之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们回答：值得。因为如果宇宙中连这样的牺牲都不被尊重，那么所谓的‘高等文明’不过是一群精致的野蛮人。”
仲裁空间剧烈震动。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某种深层的……共鸣。
那个几乎透明的右侧仲裁员，它的轮廓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些。
程默看到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个由无数光丝构成的、如同蒲公英般的存在，每一根光丝都在轻轻摇曳，散发出悲伤而温暖的光晕。
“深蓝……你的继承者……比我想象的更有力量。” 它轻声说，那声音直接触及灵魂深处。
中央仲裁员的光影波动变得激烈：“右席，注意你的立场！”
“我的立场从未改变。” 右席仲裁员——现在可以确定，它就是深蓝一号曾经提到过的“叛逆者”之一——“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控方提出的整合理由中，隐瞒了关键信息：改造器安装未经最高议会批准，属于整合执行部的私自行动。根据《权力制衡法案》，这种行为本身违法。”
整合执行部的代表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些旋转的多面体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证据？” 中央仲裁员质问。
右席仲裁员投射出一份加密文件——文件的权限等级高到连中央仲裁员都需要片刻才能解密。
文件内容：整合执行部内部会议记录，讨论如何“加速”青绿摇篮的整合进程，提到“必要时可绕过标准程序，直接安装意识调整装置”。
签名者是……整合执行部的现任部长。
“按照网络法律，违法获取的证据不能作为——” 控方代表试图反驳。
“这份证据来自网络核心监督系统的自动记录，完全合法。” 右席仲裁员打断它，“而且，我还掌握了更多：关于整合派如何在地球、以及其他七个预备成员文明中秘密部署改造节点；关于他们计划推动《文明安全法》以获取无限干预权；关于他们与‘收割者’极端派系的秘密联络……”
仲裁空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程默看着这一切，意识到深蓝一号的布局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深：她不仅留下了工具，还留下了能在关键时刻揭穿真相的盟友。
但危险也随之而来。
整合执行部的代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检测到叛徒！请求启动紧急安全协议！”
它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信号。
整个仲裁空间的稳定性开始崩塌。
二、地球：触发时刻
西伯利亚节点中心，周勉的数据流突然接收到一条来自深蓝一号隐蔽信道的最高优先级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三个字：
“协议已启动”
几乎同时，周勉监控的那七个被修改的秩序节点，同时爆发出紫黑色的光芒。
“触发条件满足……”周勉的数据流疯狂计算，“林姝在网络核心启动了‘叛逆者识别协议’……所以地球的改造节点被激活了……”
全球秩序网络开始剧烈波动。
那些被修改了基础协议的节点，开始强制向周围区域辐射改造信号。信号强度虽然不高，但对于那些长期生活在秩序场中、对秩序能量特别敏感的人群——尤其是秩序协调者——来说，这是致命的。
西伯利亚节点中心的监控屏幕上，全球地图上亮起七个红点，红点周围开始扩散紫黑色的污染区域。
污染区域内，秩序协调者们开始出现异常：眼神变得空洞，行为变得机械，口中重复着同样的短语：“接受整合……成为网络……服从命令……”
“必须立即隔离污染源！”周勉通过地球联合议会发出紧急警报。
但议会通讯频道中传来的声音，让他心凉了半截：
“周勉博士……我是议会安全部长……我……我感觉不太对劲……”那个声音开始变得平板，“根据……《文明安全法》草案……第……第4条……你应该……配合整合……”
连议会高层都被渗透了。
周勉立即切断与议会的连接，转而直接联系混沌编辑者学院。
程默不在，学院的临时负责人是一位年轻的混沌编辑大师——陈薇，程默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陈薇，听我说。”周勉的声音通过紧急信道传来，“整合派激活了地球的改造节点，秩序协调者正在被控制。我需要混沌编辑者的帮助——只有混沌能量能够中和改造信号。”
“明白。”陈薇的回答简洁有力，“我已经检测到异常。学院已经启动应急预案，所有混沌编辑者正在集结。周博士，请将污染源的精确坐标发送给我们。”
数据流传输。
陈薇看着地图上那七个红点，眉头紧锁：“它们分布在七大洲……我们需要分兵同时处理，否则污染会扩散到无法控制。”
“我可以暂时强化每个污染源区域的秩序场，形成隔离屏障。”周勉说，“但这会极大消耗我的能量储备，而且……我正在经历意识分裂，可能无法持久。”
“意识分裂？”陈薇敏锐地问。
“一部分意识在青绿摇篮，帮助沈雨晴维持共鸣武器。”周勉平静地陈述，“这种跨星际连接极其不稳定，我正在逐渐变成……两个独立的意识存在。”
陈薇沉默了两秒：“那地球这边……”
“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周勉说，“开始行动吧。愿混沌的创造力与你们同在。”
通讯结束。
陈薇转身面对集结在大厅中的三百名混沌编辑者——这是地球最精锐的混沌力量，从十五岁的天才少年到六十岁的退休教授，所有人眼中都燃烧着决心。
“各位，地球正在被从内部侵蚀。”她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七个改造节点正在试图将我们的同胞变成傀儡。我们的任务：前往七个污染源，用混沌编辑能力中和改造信号，摧毁节点。”
“但要注意：那些被控制的秩序协调者，他们是受害者，不是敌人。尽量不伤害他们。如果可能，唤醒他们。”
她分配任务：七支队伍，每队四十人左右，由一名大师级编辑者带领。
“行动代号：‘根系清洗’。”陈薇抬起左手，暗红色的混沌能量在她掌心凝聚成地球的微缩模型，“记住程默教官的教导：混沌不是毁灭，是改变的可能性。我们要改变那些节点的频率，让它们从毒药变成解药。”
“出发！”
三百道暗红色的光芒从撒哈拉绿洲冲天而起，分成七个方向，射向全球各地。
与此同时，周勉启动了秩序网络的全面防御协议。
西伯利亚节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银白色光芒，这光芒沿着秩序场的结构，瞬间传递到全球每一个角落。在七个污染源周围，银白色的屏障拔地而起，将紫黑色的污染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但周勉的数据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结构开始出现实质性的裂痕。
一边是地球的秩序网络，浩瀚而精密的数据海洋。
一边是青绿摇篮的共鸣武器，温暖而悲伤的银紫色存在。
他正在被撕成两半。
而在这撕裂的痛苦中，他反而感知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视角。
从地球看宇宙，从青绿摇篮看宇宙，两个视角同时存在，互相补充。他看到秩序与混沌在宏观尺度上的舞蹈，看到文明兴衰的韵律，看到深蓝一号布局的完整轮廓……
还有更深层的秘密：播种者网络内部，正在酝酿一场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大的风暴。
“林姝……”他在意识中呼唤那个在网络核心的战友，“小心……他们准备了……更大的陷阱……”
但通讯信道已经被彻底阻断。
周勉能做的，只有坚守，直到最后一刻数据流消散。
或者……直到他完全分裂成两个独立的存在。
三、网络核心：真相的代价
万识殿堂深处，林姝正在破解深蓝一号留下的最后加密档案。
作为文明代表，她在网络核心的权限比想象中高得多。这一年来，她表面上配合网络工作，暗地里一直在挖掘整合派的秘密。
右席仲裁员在仲裁庭上的揭发，是她策划的第一步。
现在，她需要第二步：找到整合派与“收割者”极端派系勾结的证据。
深蓝一号的加密档案名为“根系之癌”，需要三重密钥才能解锁：林姝的翻译者权限，地球秩序节点的共鸣，以及……青绿摇篮意识的确认。
当沈雨晴启动共鸣武器、与青绿摇篮意识深度连接时，第三重密钥自动激活。
档案展开了。
内容触目惊心：
“播种者网络内部，存在一个名为‘归一教派’的秘密组织。该组织认为，宇宙所有文明最终都应‘归一’于一个绝对统一的集体意识，消除所有个体性和差异性。”
“为实现这一目标，他们：”
“1. 渗透整合执行部，加速强制整合流程，甚至伪造成熟度数据。”
“2. 在多个预备成员文明秘密部署改造节点，准备在适当时机全面激活。”
“3. 与‘收割者’极端派系合作——后者是播种者文明早期分裂出去的极端派别，主张直接摧毁任何拒绝整合的文明。”
“4. 推动《文明安全法》，为无限干预提供法律依据。”
档案附带了具体名单：归一教派在网络中的成员身份，他们控制的关键职位，以及……下一次大清洗的计划时间表。
时间表显示：在仲裁团对青绿摇篮案做出裁决后，无论结果如何，归一教派都将启动“净化协议”，同时激活所有预备成员文明的改造节点，强制整合至少三十个文明，巩固自身权力。
时间：七十二个网络标准时后。
也就是三天后。
林姝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地球，为所有那些还在懵懂中成长的文明。
她必须立即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但就在她准备向网络核心广播时，警报响了。
“检测到未授权数据访问……访问者：文明代表林姝……权限剥夺中……”
她的银白色眼睛中的数据流突然变得混乱。那些温柔引导她的网络接口，此刻变成了囚笼——她在被强制断开与核心数据库的连接，权限被一级级剥夺。
“他们发现我了……”林姝意识到。
但她早有准备。
深蓝一号留下的不仅仅是真相档案，还有逃生方案。
“启动‘落叶协议’。” 林姝在意识中默念。
这是深蓝一号为她准备的最后礼物：一个伪装成正常数据归档的程序，实际上会将她的意识核心压缩、加密、伪装成普通信息流，逃出网络核心，前往预设的安全点。
代价是：她会失去作为“文明代表”的身份，成为网络的通缉犯。而且意识压缩过程中，可能丢失部分记忆和人格。
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林姝的意识开始压缩时，一个声音在她残存的感知中响起：
“林代表，不必如此。”
是右席仲裁员——那个蒲公英般的光之存在。
“我已经调动了我的权限，将你的访问记录修改为‘合法研究’。归一教派暂时无法直接逮捕你。但你必须立刻离开万识殿堂，前往‘中立区’——那里是深蓝一号留下的安全网络，教派势力无法渗透。”
“为什么帮我？”林姝的意识问道。
“因为深蓝是我的挚友。因为我同样相信文明应该有选择的自由。” 右席仲裁员的声音充满悲伤，“但我能做的有限。归一教派已经控制了仲裁团的另外两席，控制了整合执行部，正在向最高议会渗透。三天后的大清洗，恐怕无法阻止。”
“那就提前曝光他们。”林姝说，“把他们所有罪行公之于众。”
“证据不足。你手中的档案只是深蓝的个人记录，需要网络核心的原始数据验证才能作为法律证据。而核心数据……已经被他们篡改或加密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林姝问：“还有一个办法，对吗？深蓝一号一定留下了最终方案。”
右席仲裁员的光丝轻轻颤动：
“有。但风险极大。”
“深蓝在离开前，在网络的最高权限层埋下了一个‘自毁指令’。如果激活，整个网络的基础协议将重置，所有非法修改会被还原，所有隐藏的改造节点会被强制关闭。”
“但重置过程中，网络会暂时瘫痪，所有依赖网络的文明——包括地球——都会受到影响。而且，要激活这个指令，需要三个创始成员的权限密钥同时认证。”
“深蓝自己是其一。我是其二。第三个……”
光丝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是网络的最深处。
“第三个创始成员，在七十五万年前的那场内战中，选择自我封印，沉睡在网络的‘记忆深渊’中。要唤醒它，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林姝的银白色眼睛中，数据流缓缓旋转。
“什么代价？”
“唤醒者的全部记忆和人格。” 右席仲裁员轻声说，“作为交换，沉睡者会获得唤醒者的一切，以补充它沉睡时损失的存在感。唤醒者将……不复存在。”
又是一次牺牲的选择。
林姝想起了沈雨晴，想起了深蓝一号，想起了所有那些为了自由而付出代价的人。
“带我去记忆深渊。”她的声音没有犹豫。
“你确定？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我确定。”林姝说，“五年前，我选择成为翻译者，是为了理解。现在，我选择成为钥匙，是为了让更多文明能够自由地理解。”
她想起了程默，想起了周勉，想起了地球的蓝色海洋和绿色大地。
“告诉他们……我很荣幸成为人类的一员。”
光丝轻轻缠绕住她，带着她沉入网络的最后层。
那里是记忆的坟墓，时间的终点。
那里沉睡着播种者文明的第三位创始人。
等待着被唤醒。
等待着改变一切。
四、青绿摇篮：守护者之梦
青绿摇篮轨道上，共鸣武器形成的银紫色能量场稳定运行着。
沈雨晴的意识——现在应该称之为“节点意识-沈雨晴”——悬浮在能量场的核心。她已经没有人类的身体，只有一团不断变化的银紫色光雾，光雾内部隐约有她的面容浮现，像水中的倒影。
她能感知到整个星球：每一棵树的呼吸，每一片菌类的脉动，每一缕孢子的飘散。
她能感知到遥远的仲裁空间内的激烈争斗。
她能感知到地球正在爆发的危机。
她还能感知到……周勉。
那个与她有着特殊连接的男子，此刻正承受着意识分裂的痛苦，却依然在坚持，在战斗，在守护。
“周勉……”她的意识轻轻呼唤，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听不见。
但出乎意料地，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回应传来：
“雨晴……我在。”
不是通过物理信道，不是通过秩序网络，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连接——就像是两个原本一体的意识，即使被撕裂，断裂处依然能互相感应。
“你的状态……”沈雨晴担忧地问。
“正在分裂……但未必是坏事。”周勉的意识传来断续的思绪，“两个视角……两个存在……也许……我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
他突然传来一个图像：
从地球视角和青绿摇篮视角同时观察宇宙，两个视角叠加，揭示出一种隐藏的“信息结构脉络”——那是播种者网络真正的拓扑结构，以及……一些异常的光点。
“归一教派的秘密据点……”周勉的意念越来越清晰，随着分裂加剧，他的感知反而在增强，“我看到七个……不，八个……他们在网络的薄弱点建立了……控制枢纽……”
沈雨晴立刻明白了：“如果我们能同时攻击所有这些枢纽……”
“网络会短暂失衡……归一教派的控制会松动……”周勉说，“但需要精确同步……需要至少八个不同位置的攻击同时发生……”
“我们有七个污染源在地球，加上青绿摇篮这里，正好八个。”沈雨晴计算着，“但青绿摇篮的改造器已经被摧毁了……”
“不，共鸣武器本身就是最强的攻击点。”周勉的意识传来一个复杂的能量频率图，“如果你调整共鸣武器的频率，对准我提供的坐标发射……它可以作为一种信息武器，远程干扰甚至摧毁那些枢纽。”
“但这样做会消耗你的能量。”沈雨晴担忧地说，“你现在支撑着地球的秩序屏障，如果再分心指导攻击……”
“我的分裂……让我可以……同时做两件事。”周勉的意识中传来一丝奇异的平静，“一部分留在地球，维持屏障。一部分……可以与你连接，协调攻击。”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状态：一个意识同时存在于两个相距数千光年的位置，同时处理两个不同的任务。
这是调律者的终极形态吗？还是通往疯狂的最后一步？
沈雨晴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那就开始吧。”她的节点意识开始调整共鸣武器的频率，“给我坐标，给我时机，我会让归一教派知道，自由的生命不会轻易屈服。”
周勉的意识传来八个精确的时空坐标，以及一个倒计时：
72网络标准时后，当仲裁庭做出最终裁决的那一刻，同时攻击。
那正是归一教派计划启动大清洗的时间。
“我们会改变历史。”沈雨晴的意识发出银紫色的光芒，那光芒如此明亮，连青绿摇篮的青绿色都为之暗淡。
森林的主意识感知到了她的决心，整颗星球的智慧森林开始共鸣——不是被强迫的共鸣，而是自愿的、充满生命力的共鸣。
亿万个植物节点的意识汇聚成一句话，直接烙印在沈雨晴的节点意识中：
“你不是孤独的守护者。”
“你是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将与你同在。”
银紫色的光芒中，开始融入青绿色的生命能量。
沈雨晴感到自己的存在被扩展、被丰富、被……治愈。
她不再只是一个牺牲的节点。
她成为了一个文明与另一个文明之间的桥梁。
成为了青绿摇篮的“星球之魂”。
五、倒计时：最后72小时
仲裁空间内，混乱终于平息。
右席仲裁员的突然揭发和整合执行部代表的过激反应，让中央仲裁员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鉴于本次仲裁涉及重大程序违规和潜在犯罪行为，仲裁庭决定：休庭72网络标准时，在此期间，由网络核心监督部门全面调查相关指控。调查期间，所有涉案方——包括整合执行部、地球文明观察团、青绿摇篮文明——均处于法律保护状态，不得采取任何单方面行动。”
这是一个折中的裁决：既没有立刻判定整合派有罪，也没有驳回地球的异议，而是争取了三天调查时间。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三天才是真正的战场。
整合派会利用这三天销毁证据、转移资产、甚至策划更极端的行动。
地球和它的盟友，必须在这三天内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或者……准备最终的对抗。
程默和地球代表团被暂时安置在仲裁旗舰的“观察区”——一个相对安全的独立空间，但通讯被严格监控。
“72小时……”外交官看着倒计时，“林主任那边有消息吗？”
程默摇头。他尝试联系林姝，但所有通讯都被阻断。
“但周勉和沈雨晴那边有进展。”他压低声音，通过混沌能量构建了一个临时的意识加密信道，与地球和青绿摇篮同步连接。
在这个三人——现在应该说是四人，包括部分分裂的周勉——的意识会议中，他们同步了所有情报：
· 归一教派的全面清洗计划（来自林姝和右席仲裁员）
· 地球七个污染源的攻击计划（陈薇带队）
· 八个秘密枢纽的坐标（周勉的双重视角发现）
· 同步攻击的时间点（72小时后，仲裁裁决公布时）
“我们需要一个指挥中心，协调所有行动。”程默说，“但我在仲裁舰上被监控，无法自由行动。”
“我可以作为中枢。” 周勉的意识传来，虽然分裂让他虚弱，但也赋予了他独特的能力，“我的两部分意识可以同时处理地球和青绿摇篮的信息流，并通过与沈雨晴的连接，扩展到八个攻击点。”
“但你的分裂……”沈雨晴担忧地问。
“也许是进化的必然。” 周勉的意识异常平静，“深蓝一号曾说，调律者是混沌与秩序的平衡者。但如果一个调律者能够同时存在于两个位置，维持两个文明的平衡……那或许是更高级的平衡。”
他传来一个概念图像：一个意识，两个载体，如同天秤的两端，各自维持着平衡，又通过无形的连接互相影响。
“双子调律者……”程默喃喃道，“如果你能成功，或许能开创一条全新的道路。”
“但前提是我们能活过这72小时。” 周勉提醒，“归一教派不会坐以待毙。林姝在挖掘他们的秘密，他们一定会全力追捕她。地球的污染源需要尽快清理。而仲裁结果……依然不确定。”
倒计时在每个人的意识中滴答作响。
72小时。
决定数十个文明命运的三天。
“各自准备吧。”程默结束了意识会议，“72小时后，无论仲裁结果如何，我们都要让归一教派知道……”
“自由的生命，会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利。”
地球，七大污染源周围，混沌编辑者部队已经就位。
青绿摇篮轨道上，共鸣武器开始充能，对准遥远的星空坐标。
网络深处，林姝在右席仲裁员的引导下，沉向记忆深渊的最底层。
仲裁旗舰上，程默看着监视器外的星空，左眼的混沌光芒与右眼的人类瞳孔，倒映着同一个信念：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动应对危机。
这一次，他们要主动改变宇宙的规则。
倒计时：
71:5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