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国营饭店门口。
这饭店是一栋苏式风格的三层楼房,墙体厚实,窗户高阔,门脸比县里的要宽敞明亮得多。
省城的有钱人不少,还没到午饭的点,饭店里已经是人声鼎沸。
几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找了个角落坐下。
祁京墨先是接过王翠递来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口试了下水温,才递到简南絮唇边。
“南絮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让师傅单独做点清淡的?”
祁大川拿起菜单翻开,递给简南絮。
简南絮接过菜单,长长的睫毛垂着,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菜名上轻轻扫过。
“要这个……清炒豆苗,还有这个,冬瓜汤。”
说完,她便把菜单递还给祁大川。
“这家的俄国菜做得还算地道,京墨,南絮,你们也尝尝鲜?”
他粗略翻了一下菜单,合上,又看向儿子儿媳,温声询问道。
“可以啊,爸你随便点吧。”
祁京墨无所谓吃什么,他的小祖宗能吃好就行。
“红菜汤,罐焖牛肉,再要个软煎鱼排,主食就列巴吧。噢对,还要两碗大米饭。”
祁大川报了几个菜名,大家都没反对,王翠便拿着布包去排队点菜了。
“当年啊,”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窗外整齐的街道,眼神里带上了些许回忆的悠远。
“我们在这片跟鬼子周旋的时候,能活着打进城里,缴获点罐头、压缩饼干,那都跟过年似的。要是哪天运气好,端了敌人的补给点,炊事班能用缴获的白面给大家伙儿做顿热乎的面疙瘩汤,再撒上点葱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那时候,能吃上这么一顿,肚子里有点油水,身上有点暖和气,就觉得是天大的幸福,能高兴好几天,打仗都更有劲儿。”
简南絮坐在对面,听着祁大川用平淡语气讲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再对比此刻窗外的车马喧嚣与饭店里的安宁,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
作为从那个和平繁荣时代意外到来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脚下这片土地未来将走向怎样的富强,而这份富强的根基,正是由祁大川他们这样的人,用青春、热血乃至生命奠定的。
“爸,正是因为有了您和无数像您一样的军人前辈,舍生忘死,才有了我们今天能安稳地、不再需要东躲西藏地、堂堂正正有尊严地活着的日子。”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今天的国家安宁,人民能过上太平日子,都是你们的功劳。”
这话从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儿媳口中说出来,带着纯粹的感激,竟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祁大川一时怔住了。
他习惯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习惯了在官场上运筹帷幄,也习惯了接受下属的敬畏和民众的仰望,却很少听过如此直白的肯定和崇敬。
那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肯定,更是对他所代表的那个群体、那段烽火岁月最高的认可。
“咳……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当兵打仗,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的事。”
祁大川坚毅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借以掩饰内心翻涌的情绪。
祁京墨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妻子,心底软成一片。
他知道她心思纯净,这些话不是客套,而是发自肺腑。
王翠在一旁听着,眼里也泛起了泪光,连连点头。
不大一会儿,菜陆续上桌。
红菜汤色泽艳红,酸甜的气息率先飘来。
罐焖牛肉在小陶罐里咕嘟着,肉质酥烂,汤汁浓郁。
软煎鱼排金黄诱人,列巴面包切成了厚片,外皮硬韧,内里松软。
当然,还有祁大川特意点的两碗糯香的东北大米饭,和简南絮要的清炒豆苗、冬瓜汤。
菜一上桌,祁京墨就先舀了一小勺红菜汤,自己轻轻吹了吹,又用嘴唇碰了碰确认温度,才递到简南絮嘴边。
“这个汤酸甜的,开胃,尝尝看?”
简南絮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酸爽的味道意外地没有引起不适,她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祁京墨眼底立刻漾开笑意,像得了什么宝贝。
他还想乘胜再喂多几口,手腕就被简南絮的小手握住。
“哥哥,我自己吃。”
简南絮到底脸皮薄,虽然享受他的照顾,但在长辈面前被他这样一口一口地喂,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祁京墨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对面。
父亲正大口吃着列巴配牛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王翠则低头喝着汤,嘴角却带着了然的笑意。
“好,那宝宝自己喝汤,小心烫。”
他从善如流地松开了勺子,语气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
清炒豆苗最是清爽,夹一筷子,仔细放到她手边的小碟里。
冬瓜汤里的嫩冬瓜片,用勺子连汤带水地舀过去。
罐焖牛肉炖得烂,挑一块瘦多肥少的,轻轻一压就散开,方便入口。
连那外皮酥脆的软煎鱼排,他都先用筷子分成适口的小块,再夹到她碟中。
简南絮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夹来的菜,偶尔抬起眼,对上他专注而温柔的目光,心里那点不好意思渐渐被暖融融的甜蜜取代。
吃过午饭,四人起身上车,车子慢慢往招待所开去。
吉普车刚驶入招待所大院,祁京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主楼门口站立着。
那人身着深色中山装,虽有些瘦削,身姿却异常挺拔,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正是他父亲的老战友,如今东省的省长,白松仁。
“老祁!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白松仁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用力握住了祁大川的手。
“你个老白,消息还是这么灵通!我这刚到,你就堵上门了!”
祁大川下了车,脸上也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回握住老战友的手,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你祁大部长大驾光临,我敢不接着吗?”
白松仁哈哈一笑,目光随即转向正小心翼翼扶着简南絮下车的祁京墨,眼神更加温和,“京墨和南絮也来了,路上辛苦了。”
祁京墨对着白松仁恭敬地点头问候,“白叔,劳您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