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掠过水面，带着水汽的凉意。沈眉庄掖了掖儿子的被角，心里清楚，不管谁输谁赢，她要做的，始终是守好这一方天地，护好怀里的孩子。
至于那些风波，就让它们随水而去吧。
夜色渐深，上下天光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蓬莱岛的那盏孤灯，还在水面上明明灭灭，像一颗暂时被乌云遮住的星。
蓬莱岛的晨雾总带着水汽的凉，莞嫔披着件月白夹袄坐在廊下，看崔槿汐用岛上的粗陶碗沏茶。
水是从后山泉眼接的，带着点甘冽，茶叶是临行前身边人偷偷藏在箱底的雨前龙井，泡在粗碗里，倒比宫里的玉杯多了几分野趣。
“小主，尝尝？”崔槿汐把茶碗递过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岛上只有三个老太监轮流送些吃食，倒比宫里清净，住的地方也被提前交代打扫的干净，只是蓬莱岛比园子里还要凉一些，夜里得盖两床薄被。
莞嫔刚接过茶，就听见里屋传来“哐当”一声——
是浣碧把梳头匣摔了。
流珠有些无奈的红着眼圈跑出来：“小主，浣碧说这桃木簪子磨了她的头皮，非要让奴婢去跟送东西的太监说，换支金的来。”
莞嫔捏着茶碗的手紧了紧。
浣碧自打上了岛，脾气一日比一日躁，昨日嫌送来的咸菜太咸，今日又嫌簪子不好，仿佛把满肚子的委屈都撒在了这些琐事上。
“让她自己来跟本宫说。”莞嫔的声音冷了些。
浣碧噘着嘴出来，发髻歪着，那支桃木簪子扔在地上：“小主，咱们在这破地方受委屈也就罢了，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再说，我好歹是……”
“住口！”莞嫔厉声打断她：
“到了这里，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能有口热饭吃，有片瓦遮头，就该知足了！”
她捡起地上的簪子，上面确实有个小毛刺，便递给崔槿汐：
“让槿汐给你磨磨就是，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浣碧见莞嫔动了气，不敢再犟，却还是梗着脖子：
“我就是气不过！华妃和那个乔答应在宫里享福，咱们却在这破岛上喝冷风……”
“气有什么用？”崔槿汐一边用砂纸磨着簪子，一边缓声道：
“浣碧姑娘，这岛上的日子是清苦，可小主心里比谁都难受。你若真为小主好，就该学着流珠，把屋子拾掇得暖和些，而不是添堵。”
流珠也跟着劝：“是啊，浣碧，昨儿我在后山摘了些野菊花，晒干了能泡茶，还能填在枕头里安神呢，咱们找点事做，日子就不那么难了。”
浣碧撇撇嘴，没再说话，却蹲下身帮着流珠整理刚采的野菊花。
莞嫔看着她们，心里叹了口气——
浣碧的心气高，从前在府里虽只是个丫鬟，却总以半个主子自居，在宫中也是从不受委屈的，如今骤然落了难，自然熬不住。
可这世上的事，哪能事事如意？
午后，莞嫔带着三人去岛上的菜园子。
老太监种了些青菜萝卜，绿油油的透着生气。
流珠学着浇水，崔槿汐摘了把嫩菠菜，浣碧起初站在一旁嫌泥土脏，后来见莞嫔弯着腰拔草，也默默挽起袖子凑了过来。
“你看这萝卜，埋在土里多实诚。”莞嫔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刚拔出来的白萝卜：
“做人也该这样，越是难熬的时候，越得把根扎深些。”
浣碧的脸微微发红，手里的锄头攥得紧了些。
而此时的圆明园，正是另一番光景——
华妃在清凉殿设了小宴，乔答应穿着新做的海棠红宫装，给各位嫔妃布菜，眼角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昨儿皇上赏了套珍珠首饰，说是让我给华妃娘娘挑选几支。”
乔答应拿起支珠钗，往华妃鬓边比了比：“娘娘戴着正好，衬得肤色像玉一样。”
华妃笑着推开：“你刚得宠，自己戴吧。”
她看向在座的嫔妃：“皇上说回銮前要再去一次万寿山，你们谁想去，只管跟我说。”
底下的人纷纷应和，只有沈眉庄端着茶盏，淡淡道：“臣妾还要照看六阿哥，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敬妃也跟着推辞：“温宜近日有些咳嗽，我得守着她。”
华妃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却没说什么。
自莞嫔去了蓬莱岛，宫里确实没人敢跟她较真，可沈眉庄和敬妃总像两条滑不溜丢的鱼，看着顺从，却总也抓不住把柄。
“对了。”乔答应忽然道：
“嫔妾前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她宫里的牡丹开得正好，说是江南新贡的品种，嫔妾想着摘几支来给娘娘插瓶，却被皇后身边的太监拦了，说‘这花金贵，得留着给皇上看’。”
这话明着是说皇后小气，实则是试探华妃的心意。
华妃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自然金贵，咱们比不得。”
却悄悄对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她倒要看看，这皇后能得意到几时。
十日后的清晨，圆明园的宫道上忽然响起了仪仗声。
苏培盛的尖嗓子穿透薄雾：“圣驾回銮——”
圣驾回銮的仪仗从圆明园的宫道上碾过，明黄的轿帘在风里微微掀动，露出皇帝清癯的侧脸。
回到宫中，没有去圆明园的嫔妃都跪在道旁，鸦雀无声，只有金步摇偶尔碰撞出细碎的响。
华妃带着乔答应下了马车，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没看见预想中慌乱的身影——
蓬莱岛的船，根本没跟着回銮的队伍。
“皇上。”苏培盛扶着皇帝下轿，低声请示：
“要不要先去翊坤宫歇歇？华妃娘娘一早便传信让人备了新沏的雨前龙井。”
皇帝“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往翊坤宫的方向去，反而转向了咸福宫。
华妃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堆起来，跟在身后道：“皇上是想看看温宜公主？”
皇帝没接话，只在咸福宫门口停住脚步。
敬妃也才回了咸福宫，此时正带着温宜站在庭院中，小姑娘穿着粉袄，扑到皇帝膝前：“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