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紫禁城里的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胤禛给粘杆处下了道密旨,苏培盛亲自去传的话,养心殿里门窗紧闭,烛火跳得厉害,映得胤禛的脸色明明暗暗。
“传朕口谕,”他声音压得低,字字却沉,“令粘杆处所有暗线,三个月内,搜罗天下所有关于飞升、长生、跨界之类的古籍、传说、异闻,无论僧道巫医,但凡自称通晓此道的,都给朕暗中查访。”
苏培盛躬身听着,额头渗出细汗。
“还有,”胤禛顿了顿,“密发各督抚,就说朕欲修撰《古今祥异录》,令他们呈报辖内奇人异事、古老传闻,记住了,要保密。”
“嗻,奴才明白。”
另一头,清仪也没闲着。她先是去了趟京郊的白云观,找了观里那位百岁高龄的老道长。老道长听她说完,捻着白须半晌,才叹口气:“娘娘所问之事,太过玄奥,道藏之中虽有飞升记载,却皆是孤身证道,从未听闻有携侣同往之说。”
清仪不死心,又托人去少林寺、五台山,甚至通过早年结识的几位散修,把能问的门路都问遍了,回音陆陆续续传回来,却都是一盆盆冷水。
“娘娘,这是江南送来的密报,”这日苏培盛捧着一摞文书进来,脸上带着苦笑,“搜罗来的传闻倒不少,什么昆仑仙山、蓬莱秘境、古修士洞府……可细查下去,要么是乡野怪谈,要么是前朝方士编造的传说,没一件实在的。”
清仪接过文书翻了翻,越翻心里越沉。胤禛从外头进来,见她神色,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摆摆手让苏培盛退下,走到她身边坐下:“今日如何?”
“还是老样子,”清仪把文书推到他面前,“你看,这个说东海有仙岛,那个说西疆有古墓……可派人去查了,要么是子虚乌有,要么就是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胤禛随手翻了翻,脸色也沉下来,两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窗外的日头慢慢西斜,把殿内的影子拉得老长。
“藏书阁那边呢?”胤禛问。
“我和弘昀翻了大半个月了,”清仪揉了揉眉心,“前朝留下的孤本、密卷,能找的都找了。记载倒是有,可都说得模糊,要么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虚话,要么就是些艰深难懂的古语,连我都看不明白。”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几乎所有的记载,飞升都是独自一人。”
胤禛的手在膝上握成了拳。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却像指缝里的沙,越抓越少,养心殿里的气氛日渐凝重,连苏培盛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察觉出来了,走路说话都压着声儿。
这日晌午,弘昀忽然抱着一堆东西跑进了坤宁宫。
“皇额娘!皇额娘!”他跑得急,小脸涨得红扑扑的,怀里小心地抱着个檀木匣子。
清仪正在窗前翻书,闻声抬起头:“昀儿?怎么了?”
“您看这个!”弘昀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头是几件腐蚀得厉害的玉器、陶片,看着像是前朝的古物。“这是儿臣从库里翻出来的,说是前明皇室收的海外番邦贡品,一直堆在角落没人理会。”
清仪走过来,拿起一片玉简看了看,玉质已经浑浊,表面坑坑洼洼的,看不出什么特别。
“儿臣前几日学着用放大镜看矿物纹理,”弘昀眼睛亮亮的,“今儿个突发奇想,就拿这些老物件也照了照,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小心翼翼地从匣子底层取出那片最不起眼的玉简,又拿出个小小的黄铜放大镜,那是胤禛前些日子让人从西洋给他淘换来的玩意儿。
“额娘您看这儿,”弘昀把玉简固定在镜下,调整好焦距,“对着光,从这个角度……”
清仪俯身看去,起初只是一片模糊的腐蚀纹路,但随着焦距调准,玉简内部隐隐浮现出极细微的刻痕,那不是天然纹理,是人工雕刻的,小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清仪心头一跳。
“儿臣花了一早上才把这些刻纹描下来,”弘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用极细的笔迹摹着几行扭曲的古文,“您看,这上头刻的是……”
清仪接过纸,凝神看去。那文字古老得她都不全认识,但连蒙带猜,大概能辨出意思,她一字一字地念,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砸在殿里:“情撼天道,契通阴阳,可缚比翼,共涉无量。”
底下还有一小幅残缺的阵图,线条复杂难辨,大半都磨蚀了。
弘昀紧张地看着她:“皇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清仪没立刻回答,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又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纸面,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时,眼里有了这一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光。
“昀儿,”她声音有些发颤,“你立了大功了。”
她小心地收好那张纸,连玉简一起捧在手里:“走,去养心殿,找你皇阿玛。”
胤禛正在批折子,见清仪和弘昀急匆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匣子,便放下朱笔:“怎么了?”
“胤禛,你看这个。”清仪把那张纸铺在他面前。
胤禛低头看去,他只认得比翼二字,眉头微蹙:“这是?”
“这是弘昀发现的,”清仪语速快了些,带着难得的激动,“在一片前明留下的玉简里,用放大镜才看到的刻纹,你瞧这头两句:‘情撼天道,契通阴阳’,这说的是一种以极致情感为引子,通过特殊契约连通阴阳两界的法子!”
她指着下面那行:“可缚比翼,共涉无量,比翼喻夫妻,缚是绑定,共涉无量就是一同前往更高层次的世界,这很可能是一种绑定飞升的古法!”
胤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一把抓过那张纸,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像是要把它们刻进眼里:“当真?”
“虽然残缺,但意思很明白,”清仪点头,又指向那幅阵图,“可惜阵法部分磨损太厉害,看不清全貌了,不过这已经够了,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世上可能存在这样的法子,不是臆想!”
胤禛抬头看向弘昀,少年正紧张地攥着衣角,眼巴巴望着他。
“好孩子,”胤禛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声音有些哑,“你立了大功。”
弘昀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很快又迟疑道:“可是皇阿玛,这法子听起来很危险。情撼天道,要什么样的情才能撼动天道?还有这个缚字,绑定了会不会有什么代价?”
清仪和胤禛对视一眼。
“昀儿说得对,”清仪轻声道,“这法子绝非寻常。情撼天道,要求的情感强度恐怕要深到极致,绝非寻常夫妻情爱可比,而契通阴阳,我们虽有同心契,但那是生死相随的契约,是否够格连通阴阳两界,还不好说。”
她顿了顿,指着那个缚字:“这个字最是关键,绑定飞升,听起来美好,可缚字本身就有束缚、牵制之意,若真成了,或许就意味着从此生死同命,祸福与共,再不能独善其身。”
殿内静了一瞬,胤禛却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某种释然和决绝,他从案后站起身,走到清仪面前,伸手拿过那张纸,又仔细看了一遍。
然后他抬眼,看着清仪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清仪,朕不在乎。”
清仪怔住了。
“朕不在乎什么危险,什么代价,”胤禛的声音稳得像山,“情撼天道,朕对你的情,若还不够撼动天道,那这世上便没有够的情了。契通阴阳,咱们有同心契,同生共死,本就是一体,至于束缚……”
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朕这一世,早就不想独善其身了,朕只要你,清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纵使逆天,纵有万险,朕愿承受。”
烛火在他眼里跳动,映出灼灼的光:“情,朕有,契,我们有,现在缺的,只是方法。”
他转头看向弘昀,神色温和下来:“好孩子,这玉简和摹本,先交给你皇额娘仔细研究,你帮了大忙,想要什么赏赐?”
弘昀摇摇头,小脸认真:“儿臣不要赏赐,只要皇阿玛和皇额娘好好的,儿臣就高兴。”
清仪眼眶有些发热,她深吸口气,把那张纸小心折好,收进袖中。
“胤禛,”她轻声说,“给我些时日,这阵法虽残缺,但我或许能试着推演补全,就算补不全,至少我们有了方向。”
“好,”胤禛点头,“你要什么,朕给你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