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黄安全帽干活挺利索,没半小时,防尘布一扯,露出一坨铁疙瘩。
凌天没急着凑过去,转身拐进旁边的早点摊。
要了两根油条,一碗掺了水的豆浆,又要了两屉韭菜鸡蛋馅的大包子,这才慢悠悠地晃荡到广场边缘的长椅上。
早晨的凉风里夹杂着那股子令人牙酸的电焊味。
那雕塑不高,也就两米多,通体都是回收的废铁皮焊的。
造型是个男人,手里举着把锤子,正对着一口大锅比划。
脸部处理得很抽象,或者说根本就是那个焊工手潮,五官跟被门挤过的核桃似的,只有那股子颓废的站姿,抓住了几分神韵。
底座上一行红油漆写的大字格外刺眼:致薪火传承者。
“这就离谱。”凌天咬了一口包子,滚烫的韭菜味儿直冲天灵盖,“老子修个锅,怎么就成薪火了?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旁边几个练太极的大爷大妈正围着雕塑指指点点。
“像倒是有点像,就是太正经了。”一个大爷背着手,摇头晃脑,“那个小凌平时走路都像没骨头,这雕塑腰杆子挺得太直,不像那个天天蹭王婶饭还赖账的家伙。”
“可不是,上次我让他修个高压锅,他非要把排气孔改成哨子,一做饭满楼道都是吹口哨的声音。”
凌天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包子的热气里。
这帮街坊,损起人来比那帮修真的老怪物还狠。
不远处,王婶正拽着刘叔的袖子,急得脸上的肉都在抖:“老刘,这谁干的缺德事儿?这要是让小凌看见了,他那狗脾气,非把这铁疙瘩给拆了卖废品不可!咱们得赶紧弄走,不能让他觉得咱们这是在把他当猴看。”
刘叔闷着头抽烟,眉头皱成个川字:“拆是要拆,但这底下焊死的,得找气割。”
凌天几口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手里攥着那张沾满红油的报纸。
他站起身,假装路过,在那雕塑底座的缝隙处停了一秒。
指尖微动,那团油乎乎的报纸顺着生锈的缝隙塞了进去。
没有灵力波动,纯粹就是恶心它一下。活人立像,也不怕折寿。
当天晚上,怪事就来了。
那座“铁菩萨”开始往外渗油。
不是那种润滑油,是那种馊掉的、像是放了半年的地沟油味儿。
顺着那“伟岸”的身躯往下淌,把那行“薪火传承者”糊得一塌糊涂。
到了第三天,那味儿已经能招苍蝇了。
社区办事处还没来得及开会,刘叔就带着几个年轻后生,提着气割机来了。
理由很充分:影响市容,污染环境。
火花四溅中,铁皮被割开。
原本以为里面是空的,结果哗啦一声,一堆破烂滚了出来。
凌天站在人群最外围,嘴里叼着根牙签。
那不是普通的废料。
断柄的汤勺、磨平了棱角的锤头、烧黑的焊枪嘴、甚至还有几把卷了刃的剪刀。
这是周围这片老城区里,十七个修锅角、缝纫摊攒下来的“尸体”。
在这一堆废铜烂铁的最深处,压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作业本纸。
刘叔捡起来,眯着眼念出声:“我们不想拜谁,就想活得像你修的锅——破,但能用。”
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学生写的。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那股子馊臭味好像也没那么冲鼻了。
凌天吐掉嘴里的牙签,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转身就走。
这帮小兔崽子,煽情倒是有一手。
苏沐雪来得比预想的晚一点。
凌天躲在巷子阴影里,看着她没穿那身特工制服,而是换了身普通的运动装。
她没去找那个牵头搞众筹的六年级学生麻烦,而是把一块不锈钢的小牌子贴在了小学门口的一口新锅旁边。
那新锅是孩子们用拆下来的雕塑铁皮重新敲打出来的,做工粗糙,但这回,那是口正经锅。
苏沐雪蹲下身,把那本厚重的《无名谱》放在台阶上,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跟谁告别。
那牌子上只有一行字:修锅的不上神龛,饭熟自有人来。
“算你懂事。”凌天轻笑一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巷尾。
夜色渐深。
城郊的老铁路桥横跨在干涸的河床上,头顶是偶尔轰鸣而过的地铁高架。
凌天站在满是铁锈的桥架上,手里捏着一片从雕塑底座顺出来的、被油浸透的报纸碎片。
那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传承”两个字。
风很大,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
“传承个屁。”
他手指一搓,那碎片化作飞灰,散进风里。
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是某种因果的闭环被扣上了。
全城十七个依然亮着灯的修锅铺里,那些被摆在工作台上的老钳子、旧锤子,同时毫无征兆地微颤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低鸣。
那是金属的共振,也是对一位同行的致意。
凌天没回头,只是把手插进兜里,嘴角咧开一个弧度:“你们才是炼器炉,老子顶多算个打下手的。”
他沿着废弃的铁轨往前走,脚步声空旷而寂寥。
轨道下方深埋的线缆里,一道微不可查的金光像脉搏一样跳动了一下,随即隐没在地底深处。
前方的黑暗里,一座废弃多年的配电房像个蹲伏的怪兽。
凌天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配电房那扇挂着生锈大锁的铁门上。
他已经在这里蹲了三天了。
如果不算刚才那个小插曲的话。
凌天从兜里摸出一枚并没有任何图案的硬币,在手里抛了抛。
“好了,‘神’已经下班了。”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眼神里那股懒散劲儿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猎食者般的冰冷,“现在,该轮到‘鬼’出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