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崖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荷兰舰队正在旧港以北海域活动，目标不明，但极有可能威胁到海湾据点。近八百名同伴的安危，瞬间成为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隐蔽的岩石后，甄嬛召集仅存的十人（包括尚青莲和鲁铁），进行紧急商议。海风带着咸腥味吹过，远处沙滩上，“观星阁”的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建立临时营地，显然打算在此过夜。他们的存在，既是一种可能的助力，也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
“娘娘，陆青崖的话，能信几分？”桑坤最先开口，脸上带着惯有的警惕，“什么‘观星阁’，以前从没听过。万一他们和‘影月’是一路货色，想把咱们骗上船一网打尽呢？”
鲁铁揉着酸痛的肩膀，皱眉道：“可尚姑娘确认了那令牌的真实性。而且，他们知道‘七钥’、‘归墟’，对‘影月’明显有敌意，这些不像是临时能编出来的。如果他们真有恶意，刚才人数、武器都占优，直接动手抢令牌不是更简单？”
尚青莲靠着一块岩石，虚弱但思路清晰：“陆青崖身上的‘观星阁’执事令牌，以及他提到的‘钦天监海外遗脉’，与我琉球王室秘藏记载能对上。‘观星楼’……或者说‘观星阁’，在前朝覆灭后，部分精通天文、航海、奇术的钦天监官员和其传承者确实流落海外，据说一直在暗中记录天象异变和海域秘辛，极少参与世俗纷争。如果他们真是这一脉，其立场或许真如他所说，是‘观测与平衡’。”
她顿了顿，看向甄嬛：“姐姐，他们掌握的情报和资源，对我们至关重要。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我们并不完全清楚。与虎谋皮，须慎之又慎。”
甄嬛沉默着，脑海中飞快地权衡利弊。陆青崖的出现和提议，无疑是在绝境中打开了一扇窗。但窗外是通往新天地的坦途，还是另一个陷阱，难以判断。更重要的是，海湾那边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我们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甄嬛终于开口，声音沉静而坚决，“海湾的同伴，必须救。‘观星阁’这条线，也不能轻易放弃。”
她看向众人：“我决定，分兵两路。”
“分兵？”桑坤一愣，“咱们现在就这点人……”
“正因为人少，才要分头行动，最大化利用机会，也分散风险。”甄嬛解释道，“一路，由我、桑坤，再带两名身手最好的兄弟，想办法返回海湾，预警并协助撤离。另一路，鲁师傅、尚姑娘，还有其他人，跟随陆青崖，前往‘观星阁’据点。”
她看向尚青莲和鲁铁：“你们的目标是，获取‘观星阁’的信任，学习他们的知识和技术，尤其是关于‘七枢’、能量、航海和对抗‘影月’的信息。同时，尽可能打听安全可靠的据点位置，并寻找与我们会合的方法。尚姑娘的身份是琉球王族后裔，这是与他们建立更深联系的天然纽带。鲁师傅的工匠技艺和对能量装置的了解，也能展现我们的价值。”
“那令牌呢？”鲁铁问。
“半块令牌我带在身上。”甄嬛道，“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和身份证明之一，不能全部交给别人。而且，返回海湾路途险恶，可能需要用到它的力量。你们可以告诉陆青崖，令牌在我这里，这也是促使他们尽力协助你们、并期待与我们再次会面的一个理由。”
这个计划很大胆，将本就薄弱的力量再次拆分。但也是目前看来，能同时应对海湾危机和抓住“观星阁”机遇的唯一办法。
“太危险了！娘娘！”桑坤第一个反对，“回海湾？就咱们四五个人？海上可能有荷兰舰队，岛上怪物也没清干净！而且‘潜蛟号’还不知道在不在了！这简直是送死！”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去。”甄嬛看着桑坤，眼神不容动摇，“施宣慰使、阿依莎，还有那么多信任我们的父老乡亲，都在海湾。我们找到了生路，不能抛下他们。‘潜蛟号’如果不在，我们就想办法找别的船，或者从陆路迂回。荷兰人的目标是旧港和可能存在的宝物，搜索重点在海上和主要海岸，我们人少目标小，反而有机会。”
她拍了拍桑坤的肩膀：“我知道很难。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桑坤张了张嘴，看着甄嬛眼中那份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重重点头：“明白了。师母去哪，桑坤去哪。”
尚青莲也挣扎着坐直身体：“姐姐，我跟你回海湾。我的感应能力，或许能避开危险……”
“不。”甄嬛打断她，语气温和但坚定，“尚姑娘，你的身体经不起再次的奔波和战斗。而且，你去‘观星阁’的作用，远比跟我冒险回去要大。你的身份、学识，是打开‘观星阁’大门、获取他们核心信息的关键。为了琉球的未来，也为了我们大家共同的未来，你必须留下。”
尚青莲眼圈微红，她知道甄嬛说的是实情，最终默默点了点头。
鲁铁也叹道：“娘娘放心，老朽一定照顾好尚姑娘，并尽力从‘观星阁’那里学到真本事。”
计划既定，甄嬛立刻带着桑坤，走向陆青崖所在的临时营地。
陆青崖对于甄嬛的分兵计划似乎并不十分意外，他沉吟片刻，道：“返回海湾，确实风险极高。不过，既然甄夫人心意已决，陆某也不便强留。关于荷兰舰队的动向，我们掌握的情报也不完全，只知道他们近期在旧港以北约一百五十里处的‘三叉礁’海域活动频繁，似乎在进行测绘和封锁，具体意图不明。”
他取出一张简略的海图，在上面标出几个点：“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是‘三叉礁’大致区域，这是你们旧港海湾的可能位置。如果你们执意要回，我建议不要直接走海路，可以沿着浮槎屿西侧海岸，向北绕行，利用岛屿和夜间掩护，尽量避开开阔海域。我们船上可以给你们提供一条快艇和部分补给，但……恕我们不能直接派船护送，我们的行踪也需要保密。”
这已经算是很大的帮助了。甄嬛点头致谢：“足够了。陆执事的好意，我们心领。我的同伴，鲁铁师傅和尚青莲姑娘，以及其余几人，就拜托贵阁照应了。”
陆青崖郑重道：“只要他们遵守‘观星阁’的规矩，不做出危害平衡之事，我以执事身份保证，他们会得到应有的庇护和机会。至于‘渊’字令……”他看了一眼甄嬛，“既然甄夫人选择携带它踏上更危险的旅程，想必有自己的考量。只盼夫人善用此物，莫要让它落入‘影月’之手，亦莫要轻易触动不可知之力。”
“我明白。”甄嬛将陆青崖提供的海图和一个小型信号烟火（用于紧急情况下远距离示警，但使用次数有限）收好。
接下来的时间紧迫。甄嬛、桑坤和挑选出的两名护卫——一个叫阿勇的年轻弩手，一个叫老海鬼的老练水手——迅速做好了出发准备。他们带上“观星阁”提供的一条轻便坚固的带帆小艇、足够三四天消耗的清水和干粮、武器、药品，以及最重要的半块令牌和暗红晶石短匕。
与留守同伴的告别简短而沉重。尚青莲将那个罗盘状仪器塞给甄嬛：“姐姐，这个你带着，或许能预警能量异常。”鲁铁则递给她一小包精心调配的、混合了剩余源液和稳定剂的特制伤药：“娘娘，千万保重。”
“你们也是。等我们回来。”甄嬛用力抱了抱尚青莲，又拍了拍鲁铁的肩膀，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带着桑坤三人，抬着小艇，走向夜幕下的海滩。
陆青崖站在营地边，目送他们的小艇升起一面小帆，如同幽灵般滑出隐蔽的海湾，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上。他身后，一名手下低声问：“执事，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还带着‘渊’字令……”
陆青崖望着黑沉沉的大海，缓缓道：“天命所归，强求无益。这位甄夫人，能从旧港血火、浮槎屿绝境中一次次挣脱，绝非池中之物。‘渊’字令在她手中，或许比在我们手中，更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况且……我们与‘影月’的对抗，也需要新的变数和盟友。通知下去，天明前拔营，按原计划返回‘海市’据点。”
……
海上，夜风凛冽。甄嬛亲自掌舵，老海鬼在一旁协助观察海流和风向，桑坤和阿勇警戒着四周。小艇借着偏北风，沿着浮槎屿西侧陡峭的崖壁，悄无声息地向北航行。
按照陆青崖的海图和路线，他们需要先向北绕过浮槎屿最北端的海角，然后折向西南，才能大致指向旧港海湾的方向。全程约需两到三天，前提是一切顺利。
第一夜在紧张和沉默中度过。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荷兰船只，也没有遭遇海怪。浮槎屿西侧海域似乎相对“干净”，也许是因为能量污染主要向东扩散。
天亮时分，他们成功绕过了浮槎屿北角。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能见度很好。甄嬛下令降下半帆，依靠划桨缓慢前进，尽量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然而，好运似乎用完了。上午过半时，站在小艇前端了望的老海鬼突然低呼：“左前方！有帆影！是船队！”
众人心头一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海天相接处，果然出现了几片白色的帆影，正朝着东南方向航行。距离还很远，看不清具体数量和船型，但那帆影的规模和阵列，绝非商船或海盗！
“是荷兰人的舰队？还是……”桑坤眯起眼睛。
“方向是东南……旧港和海湾在西南偏西。”甄嬛快速判断，“他们不是直接冲着海湾去的。但也不能大意，老海鬼，注意观察他们的航向变化。我们向西北偏一点，尽量远离他们视线。”
小艇立刻调整方向，朝着更偏西北的海域划去。同时，甄嬛让阿勇准备好那枚信号烟火，以防万一。
或许是他们目标太小，又或者是荷兰舰队的注意力在别处，那支船队并没有转向，继续向着东南方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上。
众人松了口气，但不敢放松，继续奋力划桨。
到了下午，天气开始变坏。天空阴沉下来，海风加大，波浪也变得汹涌。小艇在浪涛中颠簸起伏，行进变得艰难。
“要起风暴了！”老海鬼看着天色，脸色凝重，“看这云势，今晚恐怕有大雨和强风。咱们这小艇，扛不住太大的风浪，得尽快找地方避一避！”
甄嬛环顾四周，茫茫大海，最近的陆地就是身后已经变得模糊的浮槎屿，以及西北方向隐约可见的一线黑色——那是另一串无人小礁岛。
“去那些礁岛！找背风的湾澳！”甄嬛果断决定。
改变航向，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浪，小艇艰难地朝着那片礁岛群驶去。乌云低垂，天色迅速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
当小艇终于冲进一处被两块巨大礁石环抱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小湾”的浅水区时，狂风暴雨已然降临！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雨水如同瓢泼，能见度降到极低。
四人用绳索将小艇牢牢系在礁石上，自己则躲到一块凸出的、可以勉强遮雨的岩石下，蜷缩在一起，用油布盖住身体，抵挡着风雨和寒意。
风雨如晦，雷电交加。小小的避风处仿佛怒海中的孤岛，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寒冷、饥饿、疲惫，以及对前路和同伴的担忧，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师母，咱们……能挺过去吗？”阿勇的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发抖。
“能。”甄嬛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比这更难的，我们都过来了。这点风雨，算不了什么。”
她握紧了怀中的令牌，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令牌在这里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反应。也许，离开了浮槎屿那种特殊的能量环境，它只是半块特殊的“钥匙”而已。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夜。当第二天清晨，风雨稍歇，天色放亮时，四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又冷又饿。
检查小艇，还算完好，只是帆有些破损。补充了少许雨水（勉强过滤），吃了点冰冷的干粮，他们不敢久留，立刻再次出发。
风暴过后，海面暂时平静，但天空依旧阴沉。按照估算，他们距离旧港海湾应该还有一天左右的航程。
然而，祸不单行。中午时分，了望的老海鬼再次发出警报——这次不是船队，而是一艘单桅快船，正从西南方向朝着他们疾驰而来！船上悬挂的旗帜，赫然是海盗的骷髅旗，但骷髅下方交叉的，是一把刀和一柄火铳！
“是‘海阎王’王直残部‘火枪队’的旗！”老海鬼失声道，“这帮孙子怎么跑这边来了？而且……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那艘海盗快船速度极快，明显是发现了他们这条小艇，正调整方向，直扑过来！距离迅速拉近，已经能看清船上挥舞刀枪、嗷嗷叫的海盗身影！
“升满帆！划桨！全速！往西北，进那片乱礁区！”甄嬛厉声下令，指向左前方一片看起来礁石林立、海流复杂的海域。那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小艇鼓起残破的风帆，四人拼命划桨。但海盗快船的速度优势太大，距离仍在不断缩短。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
砰！砰！
海盗船上率先开火，火铳弹丸呼啸着飞来，打在小艇周围的海面上，激起道道水柱。
“低头！”桑坤吼道。
甄嬛伏低身体，一边掌舵，一边对阿勇喊道：“用弩！干扰他们！”
阿勇咬着牙，端起手弩，瞄准海盗船船头那个指手画脚的小头目，扣动扳机！弩箭飞射而出，可惜距离还是稍远，加上小艇颠簸，弩箭擦着那小头目的头皮飞过，钉在了船舷上，吓得那小头目一缩脖子，怒骂连连。
但这稍微延缓了一下海盗船追击的速度。小艇趁机冲进了乱礁区。
这片海域水下暗礁密布，海流紊乱，大船不敢轻易进入。海盗快船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追踪。这给了小艇一线喘息之机。
甄嬛凭借着老海鬼的指引和过人的直觉，操控着小艇在礁石缝隙中穿梭，如同游鱼。海盗船几次试图包抄，都差点撞上暗礁，气得船上的海盗哇哇乱叫，火铳射击也失去了准头。
然而，好运没有一直眷顾他们。在一次急转弯时，小艇的船舷擦上了一块隐藏在水下的尖锐礁石！
刺啦——！
木头破裂的声音令人心碎！海水瞬间涌入了小艇！
“进水了！”老海鬼惊呼。
小艇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船身开始倾斜。
“弃船！游到前面那块大礁石上去！”甄嬛当机立断，指着前方约三十丈外一块露出海面、顶部相对平坦的黑色巨礁。
四人毫不犹豫，弃了正在下沉的小艇，奋力朝着那块巨礁游去。海水冰冷刺骨，加上体力透支，游得非常艰难。
海盗船看到他们弃船，兴奋地嚎叫起来，但也因为礁石区不敢过于靠近，只能在稍远处徘徊，用火铳和弓箭射击。
噗噗噗！箭矢和弹丸不断落在四人周围的水中。阿勇闷哼一声，肩膀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阿勇！”桑坤回身想去拉他。
“别管我！快走！”阿勇咬牙拔出肩头的箭，忍痛继续前游。
甄嬛和老海鬼也拼尽全力。终于，在又一轮箭雨落下前，四人先后爬上了那块黑色巨礁。礁石顶部约有半间屋子大小，怪石嶙峋，勉强可以藏身。
海盗船在不远处停下，放下一条小艇，七八个海盗狞笑着，划着小艇朝巨礁逼来。显然，他们不打算放过这几条“落水狗”，要登礁抓活的或者就地解决。
礁石上，甄嬛、桑坤、受伤的阿勇、精疲力尽的老海鬼，背靠背站着，手握武器，面对着逐渐逼近的海盗小艇和那艘虎视眈眈的快船。
绝境，再一次降临。这一次，身边没有可以依仗的祭坛，没有岩石守卫，只有冰冷的礁石、汹涌的海浪和凶残的敌人。
甄嬛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看着越来越近的海盗，又看了看怀中那半块似乎毫无用处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或许……只能再用一次那招了。像在地下洞窟呼唤古老意志那样。尽管不知道在这远离浮槎屿、没有任何特殊能量节点的地方，令牌是否还能起作用，甚至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但，别无选择。
她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的赌博。
就在她即将集中精神“呼唤”的瞬间，异变突生！
不是来自令牌，而是来自他们脚下的黑色巨礁！
整块礁石，猛地开始剧烈震动！不是地震，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礁石内部……苏醒过来！
（第17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