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爆炸,哀嚎。
整个陨星坑已然化作了能量的炼狱。失去了核心“血井”的引导与约束,那被强行汇聚、压缩到极致的庞大血煞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坑谷之中疯狂肆虐。暗红色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巨蟒,所过之处,岩石崩解,晶簇化为齑粉,那些尚未完全崩溃的祭坛结构接连发生殉爆,火光与血光交织,将昏暗的坑谷映照得一片妖异。
“暗渊”苦心经营的防线和军阵,在这天灾般的能量暴乱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大批的“转化怪物”和低阶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狂暴的能量撕碎、吞噬。即便是筑基期的“暗卫”和监工,也只能在乱流中狼狈闪躲,自顾不暇。
欧阳嵩与三名金丹“幽影将”虽然凭借高深修为暂时稳住了自身,但也绝不好受。仪式反噬带来的创伤深入神魂,更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心中的暴怒与怨恨几乎要冲破胸腔。那名暗金面具的后期“幽影将”更是仰天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声浪震得周围碎石簌簌落下。
“找到他们!把那些破坏者找出来!碎尸万段!!!”欧阳嵩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不顾伤势,强横的神识如同飓风般扫过混乱的坑谷,试图寻找沈渔三人的踪迹。
然而,此刻坑谷内能量暴走,神识受到严重干扰,视线更是被烟尘、火光和能量乱流遮蔽,想要找到三个刻意隐匿气息的人,谈何容易。
观星台石室通往下的石隙中,楚云澜背负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沈渔,凌清瑶在前方引路、警戒,三人正艰难而快速地向下移动。
石隙狭窄陡峭,且因坑谷整体的震动而不断有碎石落下。楚云澜既要护住背上的沈渔,又要稳住身形,额头已布满汗水。凌清瑶则不断打出法诀,或拨开落石,或以阵法暂时稳固通道。
下方传来的爆炸声、崩塌声、以及越来越清晰的能量乱流呼啸声,都预示着坑谷底部已是一片绝地。原路返回“隐性通道”的入口(位于相对偏僻的崖壁裂缝),虽然方向大致没错,但途中需要横穿大半个混乱的坑底,风险极大。
“不能直接下到底部!”凌清瑶当机立断,在石隙一处较为宽敞的拐角停下,快速观察着下方地形,“看那边!祭坛西侧底层,就是我们之前破坏节点的地方,因能量冲击,似乎塌陷出了一个通往更深地层的裂缝!那里能量乱流相对较弱,或许可以暂时躲避,甚至找到其他出路!”
楚云澜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果然,在祭坛西侧靠近基座的位置,因之前黑色断刃能量侵蚀和后续的能量暴走,地面撕裂开一道数十丈长、数丈宽的巨大裂缝,裂缝深处黑黝黝的,不断有混乱的能量和烟尘涌出,但比起周围那狂暴肆虐的能量乱流带,确实算是“平静”了。
更重要的是,那裂缝距离他们此刻的位置,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且沿途有不少崩塌的巨石和残存的祭坛结构可以作为掩护。
“好!就去那里!”楚云澜咬牙道。此刻沈渔生命垂危,必须尽快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施救,不能再耽搁。
三人不再犹豫,离开石隙,如同三只灵活的壁虎,贴着陡峭坑壁和崩塌的废墟,向着那道巨大的地裂方向潜行。
途中,他们数次险些被横扫而过的能量乱流波及,或被崩塌的巨石砸中。有一次,一道失控的血色能量流几乎是擦着楚云澜的背部掠过,将他身后的岩石瞬间腐蚀出一个大洞!惊险到了极点。
幸而,坑谷内一片混乱,欧阳嵩等人的神识也被严重干扰,并未立刻发现他们的行踪。
约莫一炷香后,三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那道巨大地裂的边缘。
裂缝边缘犬牙交错,不断有碎石滚落。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混乱的能量波动从深处传来,带着一股古老而阴冷的气息,仿佛通往地心。
“下去!”凌清瑶率先跃下,身形如同柳絮般在裂缝中几个转折,落在下方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上。楚云澜紧随其后,更加小心地护住沈渔。
裂缝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如同一个向下延伸的、破碎的迷宫。到处都是崩塌的岩层、断裂的晶簇管道、以及一些早已腐朽的、疑似上古遗迹残留的金属构件。空气冰冷,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硫磺味,但比起上方那毁灭性的能量乱流,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安全”。
三人向下探索了百余丈,找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由几块巨大崩落岩石自然形成的“石穴”。石穴一侧还有一道细细的地下水流淌过,提供了珍贵的水源。
“就在这里!”楚云澜将沈渔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干燥的石面上。此刻的沈渔,脸色灰败如死,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若不是楚云澜一直以真元护住其心脉,恐怕早已生机断绝。
凌清瑶立刻上前,再次仔细检查沈渔的状况,眉头紧锁:“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不仅仅是真元枯竭、经脉寸断、神魂重创……他的生命本源,似乎都在那最后一击中受到了严重的损耗与侵蚀。寻常丹药,恐怕已难起作用。”
她取出自己携带的最珍贵的丹药——一枚天机阁秘制的“九转还魂丹”(此丹与慕辰所赠“九转还玉丹”侧重不同,前者更重修复神魂与生命本源),毫不犹豫地塞入沈渔口中,并以真元助其化开。同时,她双手结印,一股柔和而浩瀚的星辉之力自她掌心涌出,缓缓注入沈渔眉心,尝试稳定其濒临溃散的神魂。
楚云澜也拿出北溟剑宗疗伤圣药“冰心玉露丸”,配合凌清瑶,以内力化开药力,温养沈渔受损的经脉和脏腑。
两位当世顶尖宗门的核心弟子,此刻毫不吝啬地动用着各自最珍贵的资源,只为吊住沈渔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缓缓流逝。
石穴外,上方坑谷的崩塌与爆炸声逐渐减弱,但那能量乱流的呼啸依旧隐约可闻。偶尔还能听到模糊的、充满暴怒的嘶吼声(显然是欧阳嵩等人),但他们似乎并未找到地裂入口,或者暂时被其他事情牵绊。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凌清瑶额角已见汗珠,持续输出精纯的星辉之力对她消耗不小。楚云澜也是面色苍白。
终于,沈渔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微不可察,但那种随时可能断气的窒息感,减轻了少许。灰败的脸色,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出的血色。
“有效!”楚云澜眼中闪过惊喜。
凌清瑶也微微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只是暂时吊住了性命,稳住了神魂溃散的趋势。但他的生命本源损耗太大,神魂创伤更是触及根本,能否醒来,何时醒来……皆是未知。即便醒来,修为能否恢复,也是两说。”
她看向沈渔那沉寂的面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年轻的修士,以筑基之躯,行逆天之举,硬生生打断了至少四名金丹(可能还有更恐怖存在暗中关注)主持的邪恶仪式,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烈到了极致。
楚云澜握紧了拳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沈兄弟一定可以醒过来!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虚弱到极致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沈渔的眼皮,极其缓慢地、颤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目光涣散,毫无神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维持着这一线清醒。
“沈兄弟!”楚云澜狂喜,连忙俯身。
凌清瑶也靠近了些,凝神观察。
沈渔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动,看了看楚云澜,又看了看凌清瑶,最后,极其艰难地,聚焦在自己左臂的位置——那里空荡荡,护腕碎裂,黑色断刃已然不在。
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仿佛释然,又仿佛遗憾的复杂神色。
然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仿佛在说:我没事……别担心……或者说:断刃……可惜……
做完这个微小的动作,他眼中的光芒再次迅速黯淡,眼皮沉重地合上,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仿佛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但这一次,是昏迷,而不是濒死。
楚云澜和凌清瑶都清楚地感觉到,沈渔体内那股微弱的生机,虽然依旧如风中残烛,却比之前要“稳定”了一些。就像是暴风雨中终于找到了一处避风港,虽然破败,却暂时不会被彻底吹熄。
“他……暂时脱离最危险的阶段了。”凌清瑶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楚云澜更是喜极而泣,连忙又给沈渔喂下一颗温养丹药。
“接下来,我们需要在此地隐匿一段时间。”凌清瑶打量着石穴环境,“沈道友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休养,我们两人也需恢复。此地虽阴冷,但相对隐蔽安全,且有水源。上方‘暗渊’的人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这里,即便找到,这复杂的地裂地形也利于我们周旋。”
楚云澜点头:“好!我先在洞口布置一些预警和隐匿的阵法。凌仙子,你也休息一下吧。”
两人分工合作。楚云澜取出阵旗符箓,开始在石穴入口和周围通道布置。凌清瑶则盘膝坐下,服下丹药,开始调息恢复消耗的星辉之力。
石穴内,陷入了暂时的宁静。只有地下水流淌的潺潺声,以及沈渔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楚云澜布置完阵法,回到沈渔身边坐下,默默守护。他看着沈渔那苍白却平静的睡颜,脑海中回想着相识以来的种种,从黑水渊初遇的磊落,到古战场并肩的信任,再到如今生死与共的托付……心中百感交集。
“沈兄弟,你一定要好起来。”他低声自语,“等你醒了,咱们还得一起喝酒,一起斩妖除魔,一起……看看这世道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凌清瑶调息完毕,也睁开眼,看向沈渔。她想起了璇玑长老的卦象“龙蛇起陆,同道异心”,想起了师尊让她寻找的“变数”,想起了沈渔身上那复杂的“归墟”因果……
“沈渔……你究竟是搅动风云的潜龙,还是……注定陨落的星辰?”她心中默念,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与……期待。
时间在地底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石穴外,坑谷上方的动静似乎渐渐平息了。能量乱流减弱,崩塌声停止,连欧阳嵩等人那愤怒的咆哮也听不见了。整个陨星坑,仿佛在经历了那场毁灭性的仪式反噬后,陷入了死寂。
但沈渔三人知道,危机远未解除。“暗渊”绝不会轻易放弃,欧阳嵩等人也必然在搜索他们的下落。流云坊、北域、乃至更广阔的世界,这场由“圣祭”引发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扩散。
他们必须尽快恢复,并设法离开这里。
而沈渔,这条从余烬中顽强存续下来的“潜龙”,他的苏醒与恢复,将至关重要。
石穴深处,黑暗中,沈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种子,在泥土深处,悄然孕育着新生的力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