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四溅,碎石崩飞。
那一锤砸下去,不仅砸在了烧红的石头上,更像是砸在了王总的心口窝。
他手里的筷子这次是真的掉了,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你……你这是干什么!”王总指着林默,对雷总吼道,“雷总,这就是你请的厨师?这是恐怖分子吧!”
林默没理会他的咆哮,铁锤一扔,单手在那堆崩裂的碎石中迅速翻找。
那是一块被烧得通体发红、内部甚至呈现出半透明状的鹅卵石。
刚才那一锤,巧妙地利用震动震掉了表面的炭灰,露出了这块石头最滚烫、最纯净的核心。
“滋——”
林默抓起一把切好的、薄如纸片的五花肉,直接贴在了那块滚烫的石头上。
没有任何油,也没有任何调料。
高温瞬间锁住了肉汁,油脂在石头表面疯狂跳跃,发出悦耳的声响。一股原始的肉香混合着石头特有的矿物气息,瞬间冲淡了刚才那满院子的麻辣味。
“这叫‘石烹’。”
林默动作极快,筷子在石头上翻飞,肉片变色的瞬间便夹起,扔进旁边早已备好的、盛着野葱和酱油的小碟子里。
“王总,赵局,尝尝这块‘硬骨头’烤出来的肉。”
林默将碟子推到二人面前,嘴角噙着笑,“这石头,是古镇河滩上捡的,在这水里泡了几百年,又硬又臭。但只要火候到了,手段硬了,它也能变成最顶级的炊具。”
赵局长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他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石头是古镇,火候是政策,手段是开发方式。
“有点意思。”
赵局长夹起那片肉,蘸了点酱油,送入口中。
肉片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带着一股独特的焦香。
最绝的是,那股石头受热后激发的独特气息,给这普通的五花肉赋予了一种山野的灵魂。
“好吃!”赵局长眼睛一亮,这次是真心的赞叹,“比我在省城五星级酒店吃的铁板烧还要有味!”
王总见赵局长吃得眉开眼笑,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他犹犹豫豫地夹起一片,闭着眼塞进嘴里。
下一秒,他那张写满了嫌弃的脸,瞬间舒展开来。
真香。
这就是人类对油脂和高温最本能的屈服。
“这……这肉是不错。”王总嘴硬地哼哼了两声,筷子却很诚实地伸向了第二片,“但也不能说明什么。这石头到处都是,难不成我们以后开发了,让游客天天蹲在地上啃石头?”
“当然不是。”
林默放下筷子,转身从竹筐里掏出一个被黄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球。
那圆球看起来脏兮兮的,表面还粘着几根枯草,就像是从那个烂泥塘里刚挖出来的土疙瘩。
“王总觉得这东西丑吗?”林默托着那个土球,问道。
“丑!简直是有碍观瞻!”王总掏出手帕捂住鼻子,“赶紧拿走,看着就倒胃口。”
“赵局觉得呢?”林默看向赵局长。
赵局长沉吟片刻:“大巧若拙。这外表虽然粗糙,但既然是你拿出来的,里面恐怕大有乾坤。”
“还是赵局眼光毒辣。”
林默将土球放在桌子中央,再次举起了那把铁锤,递到了王总面前。
“王总,这一锤,还得您亲自来。”
“我?”王总瞪大了眼,“凭什么?我一身阿玛尼,让我砸泥巴?”
“因为这道菜的名字,叫‘破而后立’。”林默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个正在布道的哲学家,“您不是一直想推平这古镇吗?这土球就是古镇的缩影。您砸开了,看看里面究竟是垃圾,还是黄金。”
王总被他架到了火上,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周围,雷婉秋冷冷地看着他,赵局长似笑非笑地等着他,就连那个没心没肺的丁子钦都举着手机在在那儿起哄:“砸啊王总!是个男人就砸!”
“砸就砸!谁怕谁!”
王总一咬牙,接过铁锤,对着那个土球狠狠敲了下去。
“咔嚓!”
原本坚硬的干泥壳应声而裂。
没有想象中的尘土飞扬。
随着泥壳的脱落,一层被烘烤得焦黄油亮的荷叶露了出来。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奇香,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妖精,猛地从裂缝中窜了出来!
那香味太复杂了。
有鸡肉的鲜甜,有菌子的浓郁,有荷叶的清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这股味道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抓住了王总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
王总手里的锤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裂开的土球,喉结剧烈滚动,刚才所有的矜持和傲慢,在这股香气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泥壳碎了一地,像是被打破的旧时光。
林默走上前,像个拆解精密仪器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层叠叠、已经被烤得酥脆的荷叶。
随着最后一层荷叶被掀开,一只色泽金黄、皮肉酥烂的整鸡展现在众人面前。
鸡肚子里塞满了各色菌子和野笋,经过长时间的低温慢烤,那些山珍的汁水已经完全渗透进了鸡肉的纹理之中。
“叫花鸡?”王总吸了吸口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不。”林默摇了摇头,拿出一把竹刀,轻轻在鸡身上一划。
根本不需要用力,鸡肉便顺着纹理散开,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的油脂和吸饱了汤汁的干巴菌。
“这叫‘古镇遗珠’。”
林默夹起一块最嫩的鸡腿肉,放在王总的碗里。
“这裹在外面的泥,是古镇老墙根下的红土,透气性最好;这包鸡的荷叶,是后山野塘里产的,清香解腻;这鸡,是村里满山跑的溜达鸡。”
“王总,您刚才嫌弃的那层泥壳,正是这道菜美味的关键。它锁住了水分,隔绝了明火,让这鸡肉能在自己的汁水里慢慢成熟。”
林默直视着王总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充满力量:
“这就像这座古镇。您看着它破,看着它旧,觉得它是一堆烂泥。但正是这层看似破旧的‘泥壳’,保护了里面最纯粹、最珍贵的文化和烟火气。”
“如果您真的把它推平了,建成了千篇一律的水泥森林。那这只鸡,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烤鸡,再也没有了这种直击灵魂的味道。”
王总夹着那块肉的手僵在半空。
他是个生意人,唯利是图是本能。
但生意人也是人,也有味蕾,也有心。
这块肉送进嘴里。
那一瞬间,王总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能形容这种满足感。
那是一种从口腔蔓延到胃部,再扩散到四肢百骸的暖意。
那是小时候在乡下姥姥家,蹲在灶台边等着第一口肉吃的回忆。
那是“根”的味道。
良久,王总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夹了一块,这一次,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旁边的赵局长早已吃得停不下来,一边吃一边点头,看林默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惊艳。
“小伙子,你这哪里是做菜。”赵局长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感慨道,“你这是在给我们上课啊。”
他转头看向雷婉秋,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郑重。
“雷总,你的眼光,我服了。”
赵局长指了指桌上那盆还没吃完的“满城风雨”,又指了指那个碎裂的泥球。
“这古镇,不能拆。”
“不仅不能拆,还要大修。但不是修成你说的那种欧式风情街。”赵局长看向王总,语气不容置疑,“是要修旧如旧。要把这层‘泥壳’保护好,让更多的人,能尝到这里面的味道。”
王总苦笑了一声,摊了摊手:“赵局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再说了……”
他看了一眼林默,又看了一眼那只鸡,“要是真拆了,以后我上哪儿吃这口去?”
“成了!”
躲在角落里的丁子钦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抱住旁边的江浩,“浩子!看见没!咱们赢了!”
江浩也被这气氛感染笑道:“默哥太牛了……真的,太牛了。”
雷婉秋坐在那里上,看着眼前这一切,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她端起茶杯,遥遥敬了林默一杯。
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一抹极淡的笑意,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林默突然拍了拍手,打断了众人的自我感动。
“各位,煽情环节结束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宋渔昨晚熬夜算出来的成本清单。
“既然大方向谈妥了,咱们是不是该算算这顿饭的账了?”
林默把清单往桌上一拍,脸上的“大师风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市侩的精明。
“两道硬菜,加上我和我的团队提供的‘沉浸式文化体验’服务。雷总,还有王总,咱们亲兄弟明算账。”
王总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正准备掏支票本装个大方,结果拿起清单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多少?!八……八万?!”
王总指着那个数字,“你这是黑店啊!一只鸡几条泥鳅你要八万?”
“王总,格局小了。”
林默抱着胳膊,理直气壮,“食材确实不贵。但您买的是食材吗?您买的是‘古镇的未来’,是‘文化的传承’,是让赵局长回心转意的那一瞬间的灵感!”
“这八万块,我们会全部捐给古镇的小学,用来修缮校舍。”
林默图穷匕见,直接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王总,您这么大个老板,不会连这点公益心都没有吧?”
王总被噎得翻了个白眼,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行!你狠!我给!就当是交学费了!”
“滴——微信到账,八万元。”
清脆的提示音响彻庭院。
丁子钦和江浩欢呼雀跃,宋渔更是紧紧捂住胸口,生怕这巨款飞了。
送走了三位大人物,半山庭院重新恢复了宁静。
夕阳西下,将整个古镇染成了一片金黄。
“默仔,咱们这下是真的发了。”丁子钦躺在藤椅上,看着天空,一脸的梦幻,“八万块啊……再加上雷总的赞助,咱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在这个节目组养老了?”
林默解下围裙,看着山下那片终于保住的青瓦白墙,眼神深邃。
“养老?”
他轻笑一声,转身向山下走去,背影在夕阳中拉得很长。
“老丁,你想多了。严导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让我们过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