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水!谁有水!我的舌头离家出走了!”
夕阳下的山道上,丁子钦捂着嘴上蹿下跳,整张脸皱成了一颗风干的核桃。
刚才他也不信邪,学着林默嚼了一颗那青花椒,结果那股霸道的电流感瞬间在他口腔里通了高压电,现在别说说话,连哈喇子都快控制不住了。
林默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手里捻着那颗翠绿的小果子,眼神愈发笃定。
“这就是‘风雨’的前奏。”林默把花椒揣进兜里,脚步轻快,“老丁,别嚎了。这种野花椒叫‘鬼见愁’,麻劲儿大,但散得也快。它能瞬间麻痹你的味蕾,随后又能把所有的感官放大十倍。明天那两位大人物,不仅需要‘鲜’来洗胃,更需要这股‘麻’来醒脑。”
江浩在一旁看着丁子钦那副惨状,咽了口唾沫,默默离那棵花椒树远了两步:“默哥,你确定这是醒脑,不是送走?”
“相信我。”林默回头,夕阳在他的侧脸打下一层剪影,那笑容里透着股猎人布网时的狡黠,“对于那些脑子里只有钢筋水泥的人来说,不给点强刺激,他们是尝不出这山水真味的。”
……
次日正午,雾隐古镇。
刚下过雨的石板路泛着青黑色的光泽,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苔的味道。
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黑色奥迪,在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中,缓缓停在了半山庭院的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只锃亮的皮鞋,紧接着是一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皱着眉,嫌弃地看了一眼脚下略显湿滑的地面,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这就是那位主张“推平重建”的投资商,王总。
随后下车的,是一位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背着手,目光深沉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脸上看不出喜怒。这位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市规划局赵局长。
雷婉秋早已等候在门口,那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将她衬托得气场十足。
“赵局,王总,辛苦了。”雷婉秋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不失傲气。
“雷总啊,不是我说你。”王总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这种破地方,路不好走,车不好停,到处都是烂泥味。你非要保它干什么?听我的,全部推平,建个欧式风情街,再修个五星级酒店,那才是摇钱树!”
赵局长没说话,只是背着手往里走,目光掠过院墙上那些斑驳的岁月痕迹,若有所思。
三人落座。
今天的半山庭院,布置得格外“素”。
没有昨天的鲜花桌布,只有一张原本的实木长桌,桌面上甚至还能看到木头的纹理和裂痕。餐具也不是名贵的青瓷,而是当地烧制的粗陶,甚至边缘还带着些许粗糙的颗粒感。
王总一屁股坐下,那把老藤椅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这……”王总敲了敲桌子,一脸的不满,“雷总,咱们谈几个亿的项目,就在这种环境?这椅子我都怕坐塌了。还有这碗,怎么跟喂猫似的?”
雷婉秋淡定地端起茶杯:“王总,入乡随俗。今天请二位来,吃的是野味,讲究的就是个‘野’字。”
“野味?”王总嗤笑一声,“野味我吃多了,什么穿山甲熊掌,哪样不是在金碧辉煌的包厢里吃的?在这种破地方吃,那是叫花子要饭。”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且富有节奏的剁菜声突然从旁边的露天灶台传来。
“哆哆哆哆哆——”
声音密集如雨点,清脆有力,硬生生打断了王总的抱怨。
众人转头看去。
只见林默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腰间系着藏青色的围裙,手里两把菜刀上下翻飞,在那厚实的木墩子上舞出了一片残影。
而在他手下,一堆青红相间的辣椒和那一捧刚摘回来的“鬼见愁”花椒,正在迅速变成细碎的颗粒。
“这小伙子刀工倒是不错。”一直沉默的赵局长突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练这种笨功夫了。”
林默似乎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他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灶台。
起锅,烧油。
轰!
猛火炉发出一声咆哮,蓝色的火苗蹿起半米高,瞬间吞噬了锅底。
一股青烟腾起。
林默单手抓起一大把刚剁碎的佐料,猛地投入热油之中。
“滋啦——!!!”
那一瞬间,一股霸道至极的麻辣鲜香,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炸满了整个庭院。
那味道太冲了,带着野生花椒特有的柑橘清香和直钻鼻腔的刺激感。
“咳咳咳!”王总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这……这是干什么?放毒气吗?搞这么大油烟!”
赵局长却深吸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表情微微松动:“好霸道的香气。”
林默动作不停。
他从旁边的水盆里捞出几条在溪水里养瘦了身的江鳅(一种泥鳅,但肉质更紧实),手起刀落,处理干净,直接滑入那滚烫的料油之中。
大火爆炒,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
三十秒。
仅仅三十秒,林默手腕一抖,铁锅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满锅的红红绿绿裹挟着那几条江鳅,稳稳地落入一个巨大的粗陶盆中。
紧接着,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林默舀起一勺滚油,再次加热到冒青烟,然后抓起一把昨晚特意留下的、未经处理的鲜花椒,撒在菜品顶端。
热油倾泻而下。
“哗——”
这一声响,真的宛如“满城风雨”。
热油激发的瞬间,鲜花椒里的芳香油彻底爆裂开来。
那声音密集而嘈杂,像极了暴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又像是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林默端着那个还在噼啪作响的大陶盆,大步走到桌前。
“砰。”
陶盆落在桌上,震得王总面前的茶水都晃了晃。
“第一道菜。”林默的声音穿透那滋滋作响的油爆声,清晰有力,“满城风雨。”
王总看着那一盆黑乎乎、绿油油,还在不断往外崩油星子的东西,脸都绿了。
“这……这能吃?这全是花椒和辣椒,鱼呢?泥鳅呢?雷总,你这是请我们吃饭,还是请我们吃调料?”
林默没理他,而是拿出一双长长的木筷,直接伸进那层厚厚的花椒下面,轻轻一挑。
一条被炸得表皮金黄焦脆、肉质却依然雪白的江鳅被夹了出来。
那江鳅身上挂着红油,粘着几颗翠绿的花椒,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王总,赵局。”林默看着二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道菜,吃的就是个‘找’字。在这满城风雨的混乱里,你要是能找到真东西,那才叫本事。如果因为怕麻、怕辣、嫌脏,连筷子都不敢伸,那这宝贝,可就只能烂在锅里了。”
这话里有话,听得赵局长眉毛一挑。
“有点意思。”赵局长率先拿起筷子,“小伙子这是在点我们呢。”
他夹起一条江鳅,也不顾烫,直接送入口中。
牙齿咬破焦脆表皮的瞬间,那股被热油封锁在肉里的鲜汁瞬间爆开。紧接着,花椒的“麻”像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那种麻,不是让人失去知觉的木,而是一种千万根细针在舌尖跳舞的酥。
它强行打开了所有的味蕾,让随后而来的鲜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赵局长的眼睛猛地亮了。
“呼……”他长出一口气,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痛快!”
王总见赵局长都动筷子了,也不好再端着。他撇着嘴,勉强夹了一筷子,心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挑刺。
然而,当那股极致的麻香冲进天灵盖的一瞬间,王总那到了嘴边的抱怨,硬生生被电了回去。
他的舌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那一刻,他忘了古镇的烂路,忘了欧式风情街,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带劲?!
那是人类基因里对刺激最原始的渴望。
“这……”王总张着嘴,舌头大得像塞了团棉花,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这啥玩意儿?有点……有点上头啊!”
林默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吃得满头大汗、根本停不下来的大人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但这只是开始。
就在两人吃得正欢,被麻得甚至有些恍惚的时候,林默突然转身,从背后的竹筐里拿出了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黑乎乎的、还在滴水的……石头?
“光有风雨还不够。”林默将那块石头放在炭炉上,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如刀,“既然二位觉得这古镇太破,太旧,不够‘现代化’。那接下来这道菜,我就让二位尝尝,什么叫‘硬骨头’。”
他猛地抡起一把铁锤,对着那块烧得通红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当——!!!”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王总吓得筷子一抖,那条刚夹到的江鳅“啪嗒”掉回了盆里。
“你要干什么?!”王总惊恐地看着那个手持铁锤、仿佛要行凶的厨子。
林默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火光中抬起头,眼神狂热得令人心悸。
“别急,这才是真正的……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