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是苏醒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知**。
不是之前地下暗河中那种被“归寂”钝化后的、隔着一层毛玻璃的闷痛,而是清晰尖锐的、仿佛全身每一寸骨骼都被敲碎、每一条经脉都被烙铁熨过的剧痛。尤其是左肩,那里不再是单纯的疼,而是一种腐烂的麻木与深入髓的阴寒交织,提醒着她“蚀骨透魂梭”的毒素仍在顽固地存在、侵蚀。
冷。
不是地下水的冰寒,而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生机衰竭的虚冷。丹田空荡,经脉干涸,唯有心口还有一丝微弱的热意在勉强维系。
凌清墨的意识在这无边的痛与冷中漂浮,挣扎了许久,才终于聚拢起足够的力量,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素雅的、绣着淡青色云纹的帐幔顶。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混合了药香、墨香与淡淡檀香的气息。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明亮而柔和,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与鬼哭涧那永恒的阴沉截然不同。
是……凌家?她的卧房**?
她动了动手指,全身立刻传来抗议般的酸痛。但这痛楚,却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与……安全感。她真的回来了。
目光缓缓移动。房间布置简洁,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只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药碗,浓郁的苦涩气息正是从中散发。窗下的书案上,她惯用的那方古旧砚台静静躺着,旁边还有几本未翻完的、关于“墨”之契约的古籍**。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鬼哭涧之行,只是一场漫长而狰狞的噩梦。
但额间传来的、微微的悸动与沉寂感,以及左肩那无时无刻不在的阴寒侵蚀,都在清醒地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端着一盆清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脸蛋圆圆、眼睛大大的小丫鬟,正是凌清墨的贴身侍女,名唤“铃儿”**。
铃儿一抬头,正对上凌清墨睁开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手中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
“小……小姐?”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眼圈瞬间就红了,“小姐您醒了?真的醒了?”**
她扑到床边,想要去碰凌清墨,又怕碰疼了她,手悬在半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呜呜……三爷把您带回来的时候,您……您浑身都是血,气息弱得都快没了……吓死铃儿了……”**
凌清墨想对她笑一笑,嘴角却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沙哑得厉害:“铃……铃儿……别哭……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铃儿哭得更凶了,“您都昏睡三天了!大夫来了好几拨,都摇头说伤势太重,尤其是肩头那毒……还是三爷亲自用‘洗痕’之力,配合家里藏着的几味宝药,才勉强把您的伤势稳住……”
三天?凌清墨心中一凛。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兄长……”她更关心的是这个。
“大少爷……”铃儿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还是老样子……不,好像……更不好了一些。您走后不久,大少爷体内的印记就时不时发作,疼得厉害。老爷和几位爷都快急疯了。”**
凌清墨的心揪紧了。果然,时间不等人**。
“我三叔……”**
“三爷在前厅。”铃儿抹了把眼泪,“这几天,家里来了不少人……有几位族老,还有……渝州城卫府的人,好像是来询问鬼哭涧异动的事情。三爷一直在应付。他交代了,您一醒,就立刻告诉他。”
说着,铃儿就要起身去通报**。
“等等。”凌清墨叫住她,“先……给我喝点水。”**
喝下几口温水,嗓子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稍稍缓解。凌清墨闭上眼,开始尝试内视。
体内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但也……有一些不同。
经脉依旧破损严重,尤其是几条主要气脉,布满了灰绿色的毒素污迹与“蚀”力残留,像是被污水浸泡过的水渠,淤塞不堪。丹田气海空虚,“洗痕”之力的火种只剩下黄豆大小,微弱地燃烧着,不断释放出纯净的能量,与体内的毒素和侵蚀之力缓慢拉锯。这应该是三叔凌云志不惜耗费本源为她稳住伤势的结果。
“墨痕”之力则深深蛰伏,与血脉完全融合,不再显化,但凌清墨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是她存在的根基,也是联系着墨玉、兄长、乃至整个凌家的无形纽带。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额间的“归寂”之息**。
在鬼哭涧地下暗河中,那种与环境、与自身衰败同步的、“钝化”一切的沉寂状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凝实”的存在。它静静盘踞在印记中心那暗灰色的“竖瞳”中,不再主动散发出那种令人心悸的沉寂波动,仿佛沉睡了一般。但凌清墨能感觉到,它与自身的联系更加紧密、更加“驯服”了。只要她心念一动,就能如臂使指地调动其一丝威能,虽然远不及在“镇渊”前或对战阴煞时,但那种“斩断联系”、“抚平痕迹”的意境,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力量体系之中,成为了她“道意”雏形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归寂”之息对“蚀”力与毒素的天然压制,似乎在无形中发挥着作用。那些盘踞在经脉中的灰绿色污迹,扩散的速度明显比预期慢了许多,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壁障阻隔着。
“寂尘”剑心的传承、“寂灭·归虚”的真意、以及对“蚀”力本质的更深认知……这些庞大的信息与感悟,并未因她的重伤昏迷而消失,反而在安全的环境下,开始慢慢地沉淀、整合,与她自身的力量、经验融合。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转化为实质的战力,但这种底蕴的增加,对她未来的道路至关重要。
“清墨!”一个急切而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凌云志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几日前在水潭边更加憔悴,眼底有着浓重的血丝与青黑,显然这几日耗神巨大。但看到凌清墨醒来,他的眼中还是迸发出了惊人的神采**。
“三叔……”凌清墨想要起身。
“别动!”凌云志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避开了伤口),声音有些发颤,“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仔细地端详着凌清墨的脸色,又搭上她的腕脉,感知着她体内的情况,眉头紧紧皱起**。
“伤得太重了……经脉破损,毒素与‘蚀’力深入,更有一种……奇怪的、冰冷沉寂的力量盘踞在你的……额间?”凌云志的目光落在凌清墨的眉心,那里的印记已经很淡,但以他的眼力,依旧能看出不凡。“这就是……你在鬼哭涧中的‘收获’?”
他的声音里,担忧远大于好奇。
凌清墨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是的,三叔。我在里面……遇到了一些事,得到了一些……力量和知识。其中,或许有救治兄长的方法。”**
凌云志身躯微微一震,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虑压下。“此事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你在鬼哭涧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伤成这样?还有……墨无咎他们呢?渝州城卫府的人来问了好几次,说墨无咎及其手下的命牌全碎了!鬼哭涧外围前几日还发生了极为剧烈的‘蚀’力爆炸!是不是都与你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显示出凌云志这几日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墨无咎背后是“狩墨殿”,其人在渝州城失踪,绝对是大事。而鬼哭涧的异动,更是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凌清墨沉默了片刻,理了理思绪,开始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她在鬼哭涧中的经历。当然,关于“墨渊”、“镇渊”剑、“寂尘”剑心传承以及自身“异痕”的详细秘辛,她都一语带过或略去不提,只说是在涧中某处古迹获得了一些古老的力量与知识,并与墨无咎一行发生了冲突,最后凭借地利与侥幸,才险死还生逃了出来**。
即使如此,凌云志听得也是心惊肉跳,脸色变幻不定。尤其是听到凌清墨最后引爆“蚀”力旋涡,借“蚀”兽之力反杀追兵时,他的额头甚至渗出了冷汗。
“胡闹!简直是胡闹!”凌云志忍不住低喝,“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稍有不慎,你就……”他的话哽在喉咙里,后怕不已**。
“三叔,我别无选择。”凌清墨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而且,我不是成功了吗?”
凌云志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坚韧的面容,想到她这一路走来的艰险与成长,心中的怒气与后怕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知道,眼前的侄女,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全力庇护的小女孩了。她的眼中,有了风霜,有了沧桑,更有了一种连他都感到有些陌生的、深邃的东西**。
“墨无咎的事,还有鬼哭涧的异动,我会想办法周旋。”凌云志沉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关于救治你兄长的方法……”他的眼神重新变得灼热**。
凌清墨点了点头:“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获得的信息,并恢复一些力量。同时,我也需要……见兄长一面,亲自查探他体内印记的状况。”
“好!”凌云志毫不犹豫地答应,“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凌家就算砸锅卖铁,也会为你找来!”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凌福焦急的声音:“三爷!三爷!不好了!”
凌云志眉头一皱,转身走到门口:“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出了什么事?”**
凌福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地道:“前厅……前厅来了几个人,自称是‘狩墨殿’的特使!说是……奉殿主之命,前来调查墨无咎执事在鬼哭涧失踪一案,要我们凌家……交出嫌疑人,并接受问询!”**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凌云志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凌清墨的眼眸也是一沉**。
来得好快**!
而且,直接以“狩墨殿”特使的身份上门,言辞如此强硬……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归途的余波,才刚刚开始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