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墨殿特使?!”凌云志脸色骤变,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是……是的,三爷。”凌福的声音带着颤音,“来了一共四人,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眼神很冷的中年人,自称姓‘阴’,叫阴无咎。他们……他们就在前厅等着,说是一炷香之内,必须见到家主,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凌云志眼中寒光闪烁。
“还有……要我们将所有进入过鬼哭涧、特别是近期返回的人员,全部带到前厅问话!”凌福额头冒汗,“看他们的架势,是笃定墨无咎的失踪与我们凌家有关!”
凌云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身看向床上的凌清墨,眼中充满复杂的情绪——担忧、决断,还有一丝询问。
凌清墨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尽管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三叔,他们是冲我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透彻,“墨无咎在鬼哭涧追杀我,结果反被我借‘蚀’力漩涡和‘蚀’兽之手除去。他们或许没有确切证据,但‘阴’这个姓……恐怕与那‘阴煞’有关。看来,他们是动真格了,不打算再暗中调查,而是直接以势压人。”
“阴煞?”凌云志眉头紧锁,“‘三阴煞’中的阴煞?此人名声不佳,修为却不弱,是‘狩墨殿’在渝州一带颇有名的鹰犬。他亲自来了……看来此事难以善了。”
“三叔,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凌清墨强忍着经脉的抽痛,思路却异常清晰,“他们来得快,恰恰说明他们并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只是怀疑,甚至是试探。否则,来的就不是特使,而是大队人马直接拿人了。我们越是慌张,越是显得心虚。”
凌云志看着侄女在重伤之下依然能如此冷静分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凛然。他这侄女,在鬼哭涧走了一遭,真的……不一样了。
“你说得对。”凌云志迅速做出决断,“清墨,你伤势太重,绝不能去前厅。你立刻去后院的‘静墨轩’,那里有我早年布下的几重隔绝探查的阵法,寻常手段难以窥视。福伯,你立刻去通知大哥和几位族老,就说‘狩墨殿’特使来访,事关重大,请他们速到前厅议事。记住,只说特使来访,先别提清墨的事。”
“是,三爷!”凌福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三叔,那你……”凌清墨有些担心。
“放心,这里是凌家,他们还不敢公然乱来。”凌云志拍了拍凌清墨没受伤的右肩,眼神坚定,“我去会会他们。你安心去静墨轩疗伤,什么都别想。一切,等打发了这群恶客再说。”
说着,他亲自扶起凌清墨,将她送到门口,交给早已候在外面、同样脸色发白的铃儿。“铃儿,扶小姐去静墨轩,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三爷!”铃儿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凌清墨,向后院深处走去。
凌云志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廊角,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的疲惫与担忧瞬间敛去,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持重、掌管凌家外务的凌三爷。他眼中精光一闪,迈开大步,向前厅走去。
前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四位身着暗灰色绣有诡异墨纹劲装的身影,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座首位。为首者,正是那面白无须、眼神阴冷的中年人——阴无咎。他看似随意地坐着,手指却轻轻敲击着椅背,发出不轻不重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刺耳。他身后三人,两男一女,皆是气息沉凝,目光锐利,隐隐散发出煞气,显然都是久经厮杀的好手。
凌家家主凌天南端坐主位,脸色沉肃,几位族老分坐两侧,人人面色都不好看。凌天南身边,还坐着一位身着渝州城卫府服饰、面容儒雅、眼神却带着审视意味的中年文士,正是城卫府的副总管,周文远。他今日恰好来访,不想竟撞上了此事。
“凌家主,一炷香的时间,可是快到了。”阴无咎停下敲击的手指,阴冷的目光扫过凌天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墨无咎执事乃我‘狩墨殿’正式执事,奉命探查鬼哭涧异动,却在贵地附近失踪,魂牌碎裂。此事,凌家必须给个交代。”
凌天南沉声道:“阴特使,墨执事在鬼哭涧失踪,凌家也深感遗憾。但鬼哭涧乃绝地,凶险莫测,墨执事修为高深,或许是不慎遭遇不测,也未可知。凌家虽然毗邻鬼哭涧,但与墨执事的失踪,实在扯不上关系。特使若要调查,凌家自当配合,但这‘交代’二字,从何谈起?”
“从何谈起?”阴无咎冷笑一声,指尖再次敲击椅背,“墨执事失踪前,最后传回的信息,便是与令侄女凌清墨有关!据闻,令侄女也在同一时间进入了鬼哭涧,而且……不久前刚刚返回,还身负重伤?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凌天南心中一沉,果然是为了清墨而来!他面色不变:“小女清墨确实前些日子因故外出,近日方归,也确实受了些伤。但这乃是小女私事,与墨执事何干?阴特使仅凭猜测,便将两件事强行联系在一起,是否太过武断?”
“是否武断,将令侄女请出来,一问便知。”阴无咎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阴光闪烁,“还是说……凌家心虚,不敢让她出来对质?”
此言一出,厅中凌家众人脸色更加难看。这已经不是询问,而是近乎逼宫了!
“阴特使!”一位脾气火爆的族老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凌家虽非什么顶尖世家,却也由不得人随意污蔑!清墨丫头重伤在身,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阴无咎身后的三人同时向前踏出半步,煞气隐隐锁定那位族老。气氛骤然紧张!
“凌老息怒。”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城卫府副总管周文远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分量,“阴特使也是职责所在,关心同僚安危。凌小姐既然回来了,出来见一面,澄清误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凌家主,您说呢?”
周文远的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隐隐站在了“狩墨殿”一边,或者说,是在施压。凌天南心中明镜似的,城卫府对“狩墨殿”一向忌惮,更不愿卷入这种麻烦,此刻自然希望凌家尽快“配合”,了结此事。
凌天南正要说话,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周副总管言之有理。”凌云志大步走了进来,先是对着主位的凌天南和几位族老行了一礼,然后转向阴无咎和周文远,不卑不亢道,“阴特使,周副总管。在下凌云志,清墨的三叔。清墨侄女确实已经归来,也确实身负重伤,此刻正在静养,不便见客。不过,关于墨执事之事,在下倒是有几句话要说。”
阴无咎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凌云志:“哦?凌三爷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陈述事实。”凌云志平静道,“数日前,清墨确实曾前往鬼哭涧外围历练,此事凌家不少人都知晓。但她进入不久,便遭遇了墨执事一行人。墨执事似乎对清墨有所误会,言语间颇为不善,甚至……有动手之意。清墨修为低微,自然不敢与墨执事冲突,便寻机退走,避入涧中深处。之后的事情,清墨便不知晓了。她也是侥幸,在涧中一处废弃遗迹中找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隐秘水道,这才得以脱身,但已身受重伤。此事,清墨归来后已向我详细禀明。至于墨执事之后遭遇了什么,为何失踪,我凌家……实在不知情。”
这番话,半真半假,将冲突的起因推给了墨无咎的“误会”和“不善”,将凌清墨描绘成一个被动躲避、侥幸逃生的弱者,完全隐去了双方实际发生的激战以及墨无咎的陨落。同时,也点出了凌清墨是“侥幸”从“隐秘水道”脱身,合理解释了她能活着回来的原因,又让人难以查证。
阴无咎眼神闪烁,显然并不全信。他手指再次敲击起来:“凌三爷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只是……空口无凭。墨执事魂牌碎裂,是实打实的。而令侄女,偏偏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又偏偏能活着从鬼哭涧出来……这让人如何不起疑?”
“阴特使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鬼哭涧中查探。”凌云志针锋相对,“那处废弃遗迹和水道,或许还留有痕迹。只是鬼哭涧凶险,阴特使查探时,还需小心为上,莫要步了墨执事后尘。”
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讽刺。阴无咎脸色一沉。
“凌三爷好口才。”阴无咎冷冷道,“不过,此事关系到‘狩墨殿’执事生死,非同小可。既然令侄女不便见客,那便请凌三爷将令侄女在鬼哭涧中的详细经过,尤其是遭遇墨执事的具体时间、地点、对话,以及之后如何找到水道脱身的过程,一一写下,画押为证,交予本使带回殿中审查。同时……”他目光扫过凌天南和周文远,“在事情查清之前,还请凌小姐暂时不要离开凌府,以便随时接受问询。凌家主,周副总管,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要凌清墨画押供述,等同变相认下“嫌疑”,还要将她软禁在府!这条件极为苛刻!
凌天南和几位族老的脸色都变得铁青。周文远也皱了皱眉,但并未开口反对,显然是默许了“狩墨殿”的做法。
厅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
“阴特使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
一个平静、清冷,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虚弱的女子声音,从厅外传来。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厅门口,凌清墨在铃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寝衣,外面松松披着一件淡青色外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左肩处,隐隐有灰绿色的暗芒透过衣料渗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她的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平静地,落在主座上面色阴冷的阴无咎脸上。
“既然特使想听,我说便是。”
“只是……”她轻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暗金色的血迹,眼神却清澈而锐利,“我伤重如此,精神不济,所述或许有遗漏不清之处。还望特使……耐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