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是凌清墨再次恢复意识时,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知。
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昏沉与剧痛纠缠的静,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沉入湖底的平静。身体的痛楚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温和而持久的力量妥善地“包裹”着,隔绝了大部分折磨人的尖锐感。经脉中,一股熟悉的、源自“洗痕”的清凉暖流,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韧的方式,流淌、修复着破损之处,与那盘踞的灰绿毒素和“蚀”力残余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
她躺在“静墨轩”柔软的床榻上,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香。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带着令人心安的尘世温度。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以及血液在体内流淌的微弱回响。
她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将心神沉入体内,仔细感知着自身的状况**。
伤势依旧沉重,但已经脱离了危及生命的险境。“洗痕”之力在三叔凌云志不惜本源的灌注和凌家珍藏药物的辅助下,终于重新焕发了生机,开始有条不紊地驱逐毒素、修复创伤。虽然进度缓慢,但方向是好的**。
“墨痕”之力依旧沉稳,深深扎根于血脉,是她存在的锚。怀中的墨玉也恢复了一丝温润,与她的联系更加紧密,仿佛在默默守护。
而额间的“归寂”之息…… 它依旧沉静,盘踞在印记中心。但经过与阴无咎的那番对峙,以及昏迷中的沉淀,凌清墨对它的感知和掌控,似乎又进了一步。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外来物”,而是真正开始与她的意志、与她的“道”融合。它既是“寂灭”的锋芒,亦可是“沉寂”的守护。在之前面对阴无咎时,那种冰冷的平静与清醒,便是这种融合的初步体现**。
只是…… 阴无咎最后那句低语,依旧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寂尘’的味道……”他果然认得!“狩墨殿”对“寂尘”剑、对“墨渊”的秘辛,究竟知道多少?他们与当年那位剑主,与“蚀”之本源,又有着怎样的牵连?
这些疑问暂时无解。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并将在鬼哭涧中的所得,真正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她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回顾、整理“寂尘”剑心传承中的信息。那浩瀚的剑道理念、“寂灭·归虚”的真意、以及对“蚀”力本质的深刻洞察,如同一座巨大的宝库,等待着她去挖掘、消化。以她现在的境界,连入门都谈不上,但仅仅是理解其中的一些基础理念,对她现阶段的修行和力量运用,已是受益匪浅**。
尤其是对“蚀”力的认知。“寂尘”剑主与“蚀”之力纠缠一生,对其特性、弱点、运转规律的了解,已达化境。这些知识,对于解救身中“蚀血墨印”的兄长凌霄,无疑是最宝贵的指南**。
凌清墨沉下心,开始尝试以这些新的认知,重新审视自身体内的“蚀”力毒素,以及额间“归寂”之息对其的压制作用。她发现,“归寂”之力之所以能有效对抗“蚀”力,不仅是因为其“沉寂”特性能“抚平”“蚀”力的活跃与侵蚀,更因为二者在某种更深层次上,都触及了“存在痕迹”的变化——一个是“扭曲、腐蚀”,一个是“消泯、归于静寂”。这种本质上的“对立”与“相生”,让她对如何运用“归寂”之力去针对性地化解“蚀血墨印”,有了更清晰的思路**。
当然,这一切都还停留在“理论”阶段。真正实施,需要她恢复更多的力量,并对兄长的具体情况进行更加精细的查探**。
就在她沉浸在对力量的体悟与整合中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小姐,您醒了吗?”是铃儿压低的、带着惊喜的声音。
凌清墨睁开眼,看向门口:“进来吧,铃儿。”**
铃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凌清墨清醒地靠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明亮了许多,她的眼圈又忍不住红了。“小姐,您可算好些了……这几天,可把人吓坏了。”**
“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凌清墨接过药碗,忍着苦涩一饮而尽。药汁入腹,化作一股温热的能量,汇入“洗痕”之力中,加速着疗伤进程。“外面……情况如何?”
铃儿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凑近了些,低声道:“不太好。自从那阴特使走后,府外就多了不少眼生的人在附近转悠,虽然没有靠近,但肯定是‘狩墨殿’的探子。老爷和三爷已经下令,加强了府内防卫,尤其是您和大少爷这边。”**
“兄长……他怎么样了?”凌清墨急切地问**。
“大少爷……”铃儿的眼神黯了黯,“昨日又发作了一次,疼得厉害,吐了好几口黑血。老爷和几位爷轮流用‘洗痕’之力帮他压制,才勉强平复下来。不过……大少爷的气色,越来越差了。”**
凌清墨的心揪紧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三叔呢?”**
“三爷在前院书房。这几日,他一直在和老爷、还有几位族老商议对策。”铃儿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昨晚,府里好像来了个神秘的客人,是三爷亲自从后门接进来的,直接去了书房密谈,很晚才走。奴婢也不知道是谁。”
神秘客人?凌清墨心中一动。会是谁?凌家的暗中盟友?还是……与鬼哭涧、与“狩墨殿”有关的人**?
“我知道了。”凌清墨点点头,“铃儿,你去告诉三叔,就说我醒了,有事想与他商量。”
“是,小姐。”铃儿应了一声,收拾好药碗,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凌云志便匆匆赶来。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但看到凌清墨精神好转,眼中还是露出了欣慰之色。“清墨,感觉如何?”
“好多了,三叔。”凌清墨看着三叔憔悴的样子,心中歉疚,“让您和爹担心了。”**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凌云志在床边坐下,“你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只是……眼下的局面,有些棘手。”
“是‘狩墨殿’的事?”凌清墨问**。
凌云志点头,神色凝重:“阴无咎虽然暂时退去,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留下的探子一直在监视我们。而且……”他顿了顿,“昨晚,我接到了一个秘密传讯。”**
“是昨晚那位神秘客人?”凌清墨问。
凌云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他是…… ‘灰影’的人。”**
“灰影?”凌清墨心中一震,“是鬼哭涧中那位‘灰翁’前辈?”**
“你知道?”这次轮到凌云志惊讶了。
凌清墨简单说了下在鬼哭涧外围与“灰翁”的交易。凌云志听完,脸色变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原来如此……那位‘灰影’,是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或者说,是一些对‘墨’、对‘蚀’、对鬼哭涧秘辛有着深入研究的隐士聚集而成。他们行事诡秘,亦正亦邪,但对‘狩墨殿’似乎颇为不满。”
“他们传讯说了什么?”凌清墨追问。
“他们告知了两件事。”凌云志沉声道,“第一,阴无咎已经将你的事,特别是你身上可能与‘寂尘’有关的气息,上报给了‘狩墨殿’在本地的分殿主。那位分殿主对此极为重视,已经派出了更精锐的人手,不日将抵达渝州。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不仅是调查墨无咎的死,更是……你本人,以及你身上的秘密。”
凌清墨眼神一冷。果然**!
“第二件事呢?”
“第二,”凌云志的声音更加低沉,“‘灰影’提醒我们,‘狩墨殿’近年来一直在暗中搜集与‘墨渊’、与古代强者遗泽有关的物件和信息。他们怀疑…… ‘狩墨殿’的高层,可能在谋划某种危及整个渝州、甚至更大范围的事情。而你的出现,以及你获得的‘寂尘’相关力量,很可能会被他们视为关键的‘钥匙’或‘养料’。”
钥匙……养料……这与“镇渊”剑前,那残留意念所说的“钥”与“劫”,竟有些不谋而合**!
危机,比想象的更大,更深**!
“三叔,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凌清墨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需要尽快恢复,并开始尝试救治兄长。同时,我们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说得对。”凌云志点头,“你兄长那边……你有把握了?”
“有了一些思路,但需要实际查探和尝试。”凌清墨道,“三叔,我想……现在就去看看兄长。”**
凌云志看了看她依旧苍白的脸色,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量力而行,绝不可勉强。”
“我明白。”
在铃儿的搀扶下,凌清墨来到了兄长凌霄的院落。院中气氛更加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股令人不适的、微微甜腥的气息——那是“蚀血墨印”散发出的味道**。
推开房门,凌清墨看到了躺在床上、面如白纸、气息微弱的兄长。他的眉心,那道暗红色的、如同扭曲血虫般的印记,比她离开时更加清晰、更加“活跃”,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看着兄长痛苦的模样,凌清墨的心一阵抽痛。她在床边坐下,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却凝练内敛的暗灰色光芒,悄然亮起**。
她要以自身为引,以新获得的力量与知识,去探查、去触碰那纠缠了兄长多年的…… “蚀”之毒印**。
末影已至,风雨欲来。
她必须在暴雨降临之前,为至亲,也为自己,撑起一方……哪怕是岌岌可危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