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般的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倚在门框边、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眼神却清澈锐利如寒潭深水的少女身上**。
凌云志脸色大变,几乎是瞬间就要冲过去扶住凌清墨。但凌清墨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阻止了他的动作。
主位上的凌天南拳头紧握,手背青筋暴起,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刀绞,但作为家主,他不能在外人面前失态。
阴无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像是毒蛇盯上了猎物。他仔细地打量着凌清墨,从她毫无血色的脸,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再到她肩头那若隐若现的灰绿暗芒,以及…… 她额间那枚极淡、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奇异印记。
“凌小姐?”阴无咎开口,声音依旧阴冷,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探究,“伤得这般重,还是好生休养为宜。本使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多谢特使关心。”凌清墨在铃儿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厅内,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父亲和三叔,对他们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重新看向阴无咎**。
“特使想知道什么,清墨……知无不言。”她的声音很轻,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只是……我精神不济,若有说不清楚的地方,还望特使……见谅。”**
“呵呵,好说。”阴无咎皮笑肉不笑,“那就请凌小姐从头说起吧。你是何时、因何进入鬼哭涧?又是如何遇见墨执事的?”**
凌清墨轻咳一声,用帕子掩住嘴,帕子上立刻染上一抹暗金。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茫,仿佛在回忆。“大约……十日前。我因修炼上遇到瓶颈,心绪烦闷,便想去鬼哭涧外围……走走,磨砺一下心境。”这个理由很常见,也符合她这个年龄修行者的行为。
“大约是进入涧中第三日的下午,我在一处废弃的石殿附近,遇到了墨执事一行。”凌清墨的声音很平静,“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墨执事看到我,便上前盘问,问我是否看到什么异常,或是得到了什么……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阴无咎追问**。
“我不知道。”凌清墨摇头,“墨执事没有明说。他的态度……不是很好,言语间颇有威胁之意。我害怕,便说什么都没看见,想要离开。但墨执事不信,他身边的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然后呢?”阴无咎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然后……”凌清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就在那时,附近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蚀’力波动,还有……某种古怪的嘶吼声。墨执事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我……我趁机挣脱,逃进了涧中深处。”**
“逃进了深处?”阴无咎不信,“以你的修为,进入鬼哭涧深处,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是自寻死路。”凌清墨苦笑,“但当时情况紧急,我别无选择。进去后,我就迷路了,不断遭遇‘蚀’化怪物的袭击,很快就受了重伤。”她指了指自己的肩头,“这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后来呢?你是如何脱身的?”周文远忍不住问道,他也被这故事吸引了。
“后来……我逃到了一处很深的地下洞穴,里面有一条暗河。”凌清墨的眼神更加空茫,“我当时已经快不行了,只能顺着暗河漂流,不知道漂了多久……最后,被水冲到了一个水潭里,被我三叔发现,才捡回一条命。”**
“就这么简单?”阴无咎显然不满意,“墨执事他们后来如何了?那场‘蚀’力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凌清墨摇头,“我逃进深处后,就再也没见过墨执事他们。至于爆炸……”她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我在地下暗河漂流时,隐约感觉到过几次剧烈的震动,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涧中什么古老的‘蚀’力源头不稳定,或是墨执事他们……触动了什么禁制吧。”**
这番说辞,与凌云志之前所说大同小异,只是更加详细,也更加凸显了凌清墨的“无辜”与“侥幸”。同时,她巧妙地将爆炸的原因引向了鬼哭涧本身的危险或墨无咎的“鲁莽”**。
阴无咎沉默了。他盯着凌清墨,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凌清墨的脸色太过苍白,眼神太过疲惫和空茫,仿佛随时会昏过去,让人很难怀疑她在撒谎。
“凌小姐的经历,倒是曲折。”阴无咎缓缓道,“不过,你额间这枚印记……似乎不是凌家‘墨痕’的样子?还有,你身上的伤,除了‘蚀’力侵蚀,似乎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力量残留?”
终于问到重点了!凌家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凌清墨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哀伤,也有一丝……敬畏。
“这印记……”她的声音更轻了,“是在那地下洞穴中……无意间得到的。那里似乎是一处很古老的遗迹,有一些残破的壁画和……一柄插在石中的、已经完全失去光泽的断剑。”**
“断剑?”阴无咎眼中精光一闪。
“是的。”凌清墨点头,“我当时伤重,靠在那断剑旁休息,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一股冰冷的、让人很……安静的意念,从断剑中流出,进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我额头就多了这个。再后来,洞穴开始坍塌,暗河水涌入,我就被冲走了。”
她将“寂尘”剑心传承的事实,巧妙地改编成了一个“奇遇”,一个无意中触动古迹、被动接受了某种残留意念的故事。这在修行界并不罕见,尤其是在鬼哭涧这种古老绝地**。
“至于我身上特别的力量……”凌清墨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大概……就是那断剑残留的意念,与‘蚀’力毒素混在一起形成的吧。我也不太清楚。”**
她的解释,将一切异常都归因于鬼哭涧的神秘与古老,以及自己的“侥幸”和“无知”。听起来天衣无缝,至少,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很难反驳**。
阴无咎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椅背,节奏比之前更快了一些。他的目光在凌清墨身上停留了许久,又看了看脸色凝重的凌家众人,最后,落在了一直沉默的周文远身上。
“周副总管,你看……”**
周文远沉吟片刻,道:“凌小姐的经历,的确离奇,但也并非不可能。鬼哭涧之地,本就多有诡异。既然凌小姐已经说明情况,而且看样子伤势确实严重……阴特使,不如先将此事记下,容后再查?毕竟,目前并无直接证据表明墨执事的失踪与凌小姐有关。”
他显然是不想再掺和下去,想要和稀泥了**。
阴无咎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周文远代表城卫府,他的态度不能不考虑。而且,凌清墨的说辞确实找不到大的破绽,硬要拿人,理由不足,必然会引发凌家的激烈反弹,甚至可能惊动渝州其他势力**。
“也好。”阴无咎终于停下了敲击,站起身,“既然周副总管这么说,本使就给凌家一个面子。不过……”他的目光再次盯住凌清墨,“此事不会就此了结。在真相大白之前,还请凌小姐遵守承诺,暂留府中。凌家主,没问题吧?”**
凌天南沉声道:“清墨伤重,本就需要静养,短时间内不会外出。”
“如此甚好。”阴无咎点了点头,“那本使就先告辞了。周副总管,请。”**
说着,他带着三名手下,径直向厅外走去。经过凌清墨身边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凌清墨的额间,嘴唇微动,一句细若蚊蚋、只有凌清墨能听到的话,飘入她的耳中**:
“‘寂尘’的味道……小丫头,你的运气,不知是好是坏。”**
凌清墨浑身一震,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她目送着阴无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直到周文远也告辞离开,厅中只剩下凌家自己人**。
“噗——”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淤血,猛地从凌清墨口中喷出!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清墨!”凌云志和凌天南同时抢上,扶住了她**。
“我……没事……”凌清墨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眼皮沉重地合上。强撑着应对阴无咎,对她的心神和身体都是巨大的负担**。
“快!送回静墨轩!”凌天南急道**。
望着被匆匆抬走的女儿,凌天南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转身,对着几位族老,沉声道:“从今日起,凌家上下,进入戒备状态。加强防卫,尤其是清墨和霄儿的院落。‘狩墨殿’……不会就此罢休的。”
几位族老纷纷点头,脸上都是忧色。
而此时,被抬回静墨轩的凌清墨,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阴无咎那句低语**。
“他……认得‘寂尘’?”“狩墨殿”……到底知道多少**?
静水之下,暗流涌动。危机,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