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是“墨守静室”中唯一的主宰。黑沉的金属墙壁将所有外界的喧嚣、危机、乃至时间的流逝感都隔绝在外,只余下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沉淀下来的古老寂寥。
凌清墨盘坐在静室中央,面前摊开的古籍残卷散发着陈旧的墨香与时光的尘埃气。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或工整、或潦草、甚至是以某种古老符文记录的文字与图案**。
这些资料大多零散,甚至前后矛盾。有的是凌家先人游历时听闻的传说笔记,有的是对某些古迹壁画的临摹与猜测,还有一些,则是关于“蚀”力特性、以及如何以“洗痕”之力对抗净化的心得体会。
关于“寂尘”的记载极少,只在一卷边角残破、字迹模糊的兽皮书上,找到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话**:
“……古有剑尊,佩剑‘寂尘’,纵横八荒,斩‘蚀’无数……后于‘墨渊’之畔,与蚀源大战,剑折人渺,道消身陨……余波荡及诸界,‘墨守’崩而‘蚀祸’起……”**
“……传其剑心不灭,一缕执念附于残剑,镇于渊畔,等候……‘变数’?……”
“变数”二字,让凌清墨心头一震。这与“镇渊”剑前,那残留意念所言,以及“灰影”传讯中提及的“钥匙”,隐隐呼应**。
而关于“蚀血墨印”,资料同样稀少,但其中一份凌家某位先祖留下的、关于治疗一种类似诅咒的手札,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位先祖提到,“蚀”力侵蚀,尤其是与“墨”之契约结合的诅咒,其根本在于“篡改”与“替代”宿主本身的“存在痕迹”。强行祛除,往往会伤及根本,甚至加速诅咒反噬。若能找到诅咒与宿主“痕迹”结合最为紧密、也是最为“脆弱”的“节点”,以一种更高层次、或是性质相反的“意”或“力”进行“覆盖”、“抚平”,或可在不伤及宿主的前提下,逐渐瓦解诅咒。**
“节点”……“覆盖”……“抚平”……**
这与她探查兄长体内情况时的感知,以及对“归寂”之力的理解,完全契合!**
凌清墨眼中光芒大盛。她闭上眼,将所有的信息、感悟、以及“寂尘”剑心传承中关于“蚀”力本质的洞察,在脑海中飞速地整合、推演**。
时间,在绝对的静谧与高度的专注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睁开眼,眸中的疲惫被一种清澈而坚定的神采取代。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与自信,让她看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她低声自语,“‘蚀血墨印’的节点,不在别处,就在……兄长自身血脉契约的核心,以及那‘蚀’力本源与契约结合的‘扭曲之处’!”
“要破此印,不能从外部强攻,而需从内部…… ‘置换’!”**
“以我之‘归寂’为引,以兄长残存的‘墨痕’为基,在那‘扭曲之处’,强行‘覆盖’上一层属于我的、融合了‘寂灭’真意的…… 新的‘契约痕迹’!”
“以‘寂’代‘蚀’,以‘守’替‘侵’!”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危险的想法。等同于在兄长的生命与灵魂根基上动手术,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兄长,两人都可能魂飞魄散。而且,施术者——也就是凌清墨自己,必须对“归寂”之力有着前所未有的精妙掌控,更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也是能在最短时间内,让兄长恢复一定战力、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 唯一途径!
“时间不多了……”凌清墨看了看静室中唯一的、用来计时的沙漏,细沙已经流逝了大半。距离明日午时,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
她不再犹豫,将面前的古籍残卷推到一边。救治兄长的方法已有眉目,但要实施,她必须先让自己的状态恢复到一个可以支撑如此精细操作的程度**。
她重新闭上眼,心神彻底沉入体内。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洗痕”之力的修复。她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引导、调和体内的三股力量**。
“洗痕”为基,涤荡经脉,净化残毒,提供最纯净的生机与能量。她将其运转到极致,不再吝啬消耗,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行动,需要一个相对“干净”的内在环境**。
“墨痕”为契,稳固根基,锚定自我。她感应着血脉深处那古老的契约力量,不是被动接受,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共鸣”,甚至…… 以自身的意志,为其注入一丝新的、属于“凌清墨”的理解与坚守。这让“墨痕”之力变得更加灵动、更加与她本身的“道”契合**。
而最关键的,是“归寂”之息。
她不再将其视为一种单纯的、用来攻击或防御的力量,而是将其视为自身“道意”的延伸,是“寂灭”与“守护”的统一体**。
她开始尝试,将“归寂”之意,与“洗痕”的净化、“墨痕”的契约完美地结合起来。
以“洗痕”之净,为“归寂”之锋开路,扫清障碍**。
以“墨痕”之契,为“归寂”之意定轨,指明方向**。
再以“归寂”之寂,融合前两者,化作一种能“抚平痕迹”、“沉寂变化”、甚至…… “定义存在”的、独属于她的力量!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对心神的消耗巨大。三股力量性质迥异,强行融合,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剧烈冲突,反噬己身。但凌清墨的意志,在这绝对的安静与危机的压迫下,被磨砺得前所未有的坚韧与集中。
她额间的印记,随着她的努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暗红与淡蓝的流转变得更加自然、圆融,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幅微型的太极图。而中心那点暗灰色的“竖瞳”,颜色逐渐向着更加内敛的“灰黑”转变,不再是单纯的沉寂,而是多了一种包容万象、又归于虚无的深邃意蕴。
同时,一缕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融合了三种力量特性的新生“意”,开始在她的丹田与额间之间孕育、流转**。
这不是“寂灭·归虚”的真意,那太过高远。这是属于她凌清墨的、在绝境中萌发的、结合了守护、净化、契约与沉寂的…… “道种”!
虽然只是一颗微不可察的种子,但它的出现,代表着凌清墨真正踏上了属于自己的道途,而不再是被动地承受和模仿。
随着这颗“道种”的孕育,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微境界。体内的伤势,在三力和谐流转下,以远超之前的速度恢复着。肩头的毒素侵蚀,也被“归寂”之意有效地“沉寂”、压制,蔓延之势彻底止住。**
当静室中的沙漏即将流尽最后一粒沙时,凌清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中的神采,却如同经过烈火淬炼的宝石,清澈、坚韧、熠熠生辉。她的气息,不再是之前的萎靡衰败,而是变得内敛深沉,仿佛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平静的水面下,蕴藏着难以测量的力量**。
她成功了**。
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她不仅稳住了伤势,更是初步整合了体内的力量,孕育出了属于自己的“道种”,对“归寂”之力的掌控也大幅提升**。
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有差距,但已经有了一战之力,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实施那个疯狂计划的…… 信心与基础。
“时间到了……”凌清墨看了看空空的沙漏,低声道。
就在此时,静室厚重的金属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伴随着凌云志焦急的声音**:
“清墨!出来!墨刑……墨刑的车驾,已经到了城门!比预计的……提前了两个时辰!”**
凌清墨的眼眸,骤然一缩。
风暴,提前降临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目光平静地看向紧闭的门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那即将席卷而来的血色风暴。
“来了么……”**
她抬起手,推开了静室的门**。
门外,是等待着她的凌云志焦虑的面容,以及……即将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门内,是她刚刚孕育的、微弱却顽强的…… 道种之光。
静室燃灯,照见前路。
虽然前路,可能是…… 无边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