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6的永恒脉动,是地热核心的低沉轰鸣,是通风系统永不疲倦的呼吸,是数以千计精密仪器协同运作的细微嗡鸣。
这声音浸透了每一寸合金骨架,也渗入了每一位居民的潜意识,成了生活里最恒定的背景音。
然而,在科研层实验室里,一种截然不同的、尖锐刺耳的撕裂声猛地炸开,瞬间压过了一切。
是能量过载的凄厉尖啸,紧接着是金属熔断的爆裂声和防护屏障剧烈闪烁的嗡鸣。
并非战斗警报,这是内部系统失稳的惨叫。
“L5-S7区,高能物理实验台,‘火花-IV’能量管路意外过载。防护完整性87%...下降中...溅射风险。”冰冷的内部诊断报告在她意识中流过。
没有一丝迟疑。高挑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冲向专用通道。
她在复杂廊道中的移动既迅捷又精准,避开所有匆忙赶往现场或进行规避的人员。
实验室内已是一片混乱。刺鼻的臭氧味和熔融金属的气味弥漫空中。
破裂的能量导管像垂死的银蛇般扭曲,末端仍在喷溅着危险的亮蓝色能量余烬,击打在摇摇欲坠的防护屏障上,漾开一圈圈不祥的涟漪。
大部分研究人员已撤离到安全闸门之后,只剩下一名年轻的研究员,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呆了,僵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一道特别粗大的能量溅射流直冲他而来。
黑影掠过。
她并非直接撞开研究员,而是用背部侧向撞偏了他的身体,同时左臂格出,精准地挡在了能量溅射的路径上。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灼烧声。高浓度能量流狠狠撞在她左臂肘关节上方。
那身恒定的黑色高适应性作战服瞬间碳化、破裂,其下高度拟真的生物仿生皮肤层如同脆弱的纸张般焦黑卷曲,露出底下闪烁着金属冷光和复杂线路的内部结构。
几束纤细的“血管”暴露出来,其中一束明显过热,发出了暗红色的光,甚至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白狐的身体甚至连晃都未晃一下。
眼眸锁定危险源,右手指尖已在身旁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一连串指令。
“强制分流。冷却注入。隔离S7区能量供应。”
失控的能量流戛然而止。破损的管道被应急系统封死。
实验室内的红光警报转为稳定的黄色,表示局部威胁已解除。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能量嘶鸣后的死寂。
直到这时,她才收回左臂,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她看了一眼暴露的机械结构和那束过热的传导束,焦黑的破损边缘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那名被救的研究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全主管和医疗队此时才冲了进来。
“指挥官!您......”医疗主管斯米尔诺夫军医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臂上那可怖的、非人的伤口——如果那能称为伤口的话。
这位头发花白、面容总是如同花岗岩般坚硬的老军医,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
“优先检查所有人员伤亡。”白狐打断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那份冷静此刻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一层覆盖在灼热金属上的薄冰。“我无碍。”
斯米尔诺夫的目光扫过现场,确认除了惊吓过度的研究员外并无其他伤员,这才抓起她的右腕,将一个小型手持扫描仪对准她的左臂损伤处。
“无碍?”仪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次级能量通路局部过载,三束主要神经模拟传导束过热,七号动态关节润滑液有微量泄漏!你还敢说无碍?!立刻跟我回医疗中心!这是命令!”
他几乎是在吼,花白的胡子因愤怒而颤抖。在他眼里,这位指挥官首先是d6最珍贵、也是最需要精心维护的资产,其次才是长官。
白狐沉默地看着他。类狐耳几不可察地向后撇了一下,这是一个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应激信号。
她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
“处理现场。彻底排查事故原因。”她对安全主管下达指令后,转身跟着斯米尔诺夫走向医疗中心。
步伐依旧稳定,但左臂维持着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弯曲角度,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摆动。
d6的医疗中心并非普通的医院,它更像一个高度先进、同时也冰冷彻骨的技术维护舱。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和冷却液混合的奇特气味。白狐被引至一个特殊加固的诊疗床上坐下,金属床面冰冷地贴合着她的大腿。
斯米尔诺夫动作麻利地准备好器械,嘴里依旧不停地低声嘟囔:“......总是这样!冲在最前面!你以为你还是1941年那个打不死的政委吗?改造体就不是肉体凡胎了?精密仪器更需要保养!传导束过热成那样,再不处理,左手指尖的微操作灵敏度会下降!忍着点,这会很不舒服!”
他拿起一个连接着复杂管线的介入探头,精准地探入破损处,对准那束暗红色的过热传导束。
一阵极细微的高频能量波动传出,试图进行强制冷却和校准。
就在那一瞬间,白狐的身体绷紧了一瞬。
她的呼吸频率没有任何变化,但钴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放在腿上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医疗中心的门被轻轻推开,瓦莲京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显然听说了事故。看到白狐手臂上那狰狞的“伤口”和斯米尔诺夫正在进行的操作,不敢出声。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看了看白狐紧抿的嘴唇和那双看不出情绪的金色眼眸,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伸出手,握住了白狐放在腿上的、冰冷的右手。
白狐的手指动了一下。这一次,她没有抽离,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任由那只温暖、甚至有些汗湿的手握着。
斯米尔诺夫全神贯注地操作着,额角渗出细汗。“......好了,过热解除。现在修复外层仿生保护膜和神经末梢模拟回路......该死的能量残留,比预想的顽固......”
时间在冰冷的仪器嗡鸣声中流逝。瓦莲京娜紧紧握着那只手,她能感觉到指尖金属的冰凉,以及更深处,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电流嗡鸣。
这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系统对抗内部极端压力的物理表征。
终于,斯米尔诺夫直起身,擦了擦汗。
“好了。暂时稳定了。但未来七十二小时需要密切监控左臂所有传感器信息,避免高负载操作。仿生皮肤层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时才能再生完毕。现在,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他指了指那片依旧裸露着机械结构和线路的区域,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责备。
白狐抬起左臂,活动了一下手指,每一个关节的屈伸都精准无误,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金黄褪去,虹膜恢复为深邃的钴蓝色。她看着那处破损,沉默着。
瓦莲京娜这才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尼娜......您......您会痛吗?”
这个问题如此天真,又如此直接,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某种坚硬的外壳。
医疗中心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白狐的视线从手臂上移开,落在那张写满担忧的年轻脸庞上。
她的类狐耳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最终垂落成一个近乎疲惫的角度。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瓦莲京娜以为她不会回答。
然后,一个极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长期不用的声带才有的沙哑,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明斯克口音的柔软尾音:
“...设计上,痛觉信号被转化为效率低下的生理警告。但...”
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合适的词汇,或者说,在允许自己触碰那个被层层封锁的真实感受。
“...是的。某种‘不适’...是存在的......会疼、”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瓦莲京娜的心头,也回荡在这间冰冷的技术维护舱里。
她承认了
她不再只是“白狐”,不再只是完美高效的指挥官和活体设施。
她承认了这具强大非人的躯壳之下,依旧存在着可被伤害、可被感知的脆弱,存在着一种无法被彻底转化、只能被命名为“不适”或“痛”的感觉。
瓦莲京娜握紧了那只依旧冰凉的手,感觉到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
她看着那片裸露的、闪烁着非人光泽的机械损伤,又看看白狐平静却似乎卸下了一点点重负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伤痕,即使最深层的仿生皮肤也无法完全掩盖。
而有些新痛,恰恰是通往真正复苏的、不可避免的代价。
斯米尔诺夫军医转过身去,假装整理器械,粗犷的背影似乎也柔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