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桥尽头，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袍，袍角已被归墟的灰雾腐蚀得千疮百孔，长发披散，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那双曾经燃烧着灰色火焰、如今却只剩下两团微弱火星的眼睛，还残留着些许属于“秦毅”的神采。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可以清晰看见内部——没有五脏六腑，没有经脉骨骼，只有无数灰色的光丝在缓缓流转，光丝的中心，是一枚拳头大小、布满裂纹的暗灰色晶体。
归墟结晶。
而且不止一枚。杨婵能感觉到，秦毅体内至少有三枚结晶，它们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相互嵌合、旋转，维持着他这个“存在”不至于彻底崩解。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极其混乱，时而浩瀚如海，时而微弱如烛，时而又透出一股与祖龙残魂类似的、被归墟侵蚀的疯狂。
“秦毅……”杨婵喃喃道，心中五味杂陈。
灰袍人——或者说，秦毅的残躯——缓缓踏着光桥走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光桥在他的脚下微微震颤。当他终于走到杨婵身前时，整个光桥轰然崩碎，化作漫天冰蓝色的光点，融入归墟的灰雾中。
北冥真鳞，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消散。
秦毅停在杨婵面前三尺处，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疲惫，有愧疚，还有一丝……杨婵看不懂的决绝。
“你长大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却依旧能听出属于秦毅的那份温和。
只一句话，杨婵的眼眶瞬间红了。
但她强行压下情绪，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看向仍在疯狂挣扎、黑色纹路重新蔓延的祖龙残魂，急促道：“祖龙残魂快被彻底控制了，我净化不了，你快……”
“我知道。”秦毅打断她，转头看向祖龙残魂，眼中那两团微弱的火星跳动了一下，“老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想通。”
祖龙残魂的咆哮戛然而止。
它巨大的龙目死死盯着秦毅，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随即又被黑色淹没：“是你……那个拖着棺材的小子……你还没死？”
“快了。”秦毅扯了扯嘴角，那大概是个笑容，“不过死之前，得先把你这个麻烦解决了。”
“就凭你？”祖龙残魂狞笑，“你自身难保，还敢管本王的闲事？”
“所以我不是一个人来的。”秦毅看向杨婵，“帮我撑十息。”
话音落，他盘膝坐下，双手结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印诀——不是道门法印，也不是佛门手印，而是一种仿佛在模拟某种“存在崩解”过程的诡异姿势。随着印诀成型，他体内那三枚归墟结晶开始疯狂旋转，表面裂纹扩张，一股恐怖的寂灭之力弥漫开来！
杨婵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他想以自身为媒介，引动归墟深处的力量，强行净化祖龙残魂！
“你疯了？！”她失声道，“这样你会……”
“本就是已死之人，何惜此身。”秦毅平静地说，“十息。为我护法。”
杨婵咬牙，不再多说，转身面对祖龙残魂。她将所剩无几的法力全部注入宝莲灯与寂世古灯，两盏灯的灯焰燃烧到极致，化作一金一混沌两道屏障，挡在秦毅身前！
祖龙残魂也察觉到了危机，它不再保留，张开龙口，喷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龙珠！龙珠表面布满狰狞的怨灵面孔，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息——这是它被归墟侵蚀后，将自身龙源与归墟死气融合炼成的“孽龙珠”，威力远超寻常大罗法宝！
孽龙珠化作一道黑光，狠狠撞在屏障上！
“轰——！！！”
第一道混沌屏障瞬间破碎！杨婵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但第二道金色屏障死死挡住，屏障表面浮现出无数龙纹，与孽龙珠激烈对抗——那是龙源的力量，对同源的龙珠有一定克制。
一息、两息、三息……
金色屏障开始龟裂。
四息、五息、六息……
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七息、八息……
“咔嚓！”
金色屏障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炸碎！孽龙珠余势不衰，直射秦毅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婵横跨一步，挡在了秦毅身前！
她张开双臂，左肩的混沌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竟在她身前凝聚出一面混沌色的光盾。光盾上，龙纹与归墟漩涡交织，散发出一种包容万物的气息。
孽龙珠撞在光盾上。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光盾如水面般泛起涟漪，竟将孽龙珠缓缓“吞”了进去！黑色龙珠在混沌色的光华中挣扎、旋转，表面的怨灵面孔发出凄厉的尖叫，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九息。
杨婵脸色惨白如纸，七窍同时流血。强行吞噬孽龙珠，对她的负荷太大了，混沌印记已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溃。
十息。
“成了。”
秦毅的声音响起。
他睁开眼，眼中那两团火星已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灰色——那是归墟本源的色彩。他缓缓站起，抬手对着祖龙残魂虚虚一握。
“以我残躯，奉为牺牲——归墟，净！”
言出法随。
整个归墟空间开始剧烈震动！无穷无尽的灰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祖龙残魂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漩涡疯狂旋转，将残魂身上的黑色纹路一寸寸剥离、净化！那些被怨念污染的龙魂战士虚影，也在灰雾中哀嚎着消散。
祖龙残魂发出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在漩涡中疯狂扭动。但这一次，它的挣扎是徒劳的——秦毅以自身三枚归墟结晶为引，直接调动了归墟本源的净化之力，这是规则层面的碾压。
黑色纹路越来越少，残魂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然后是……清明。
当最后一丝黑色纹路被剥离时，祖龙残魂彻底安静了下来。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恢复纯净的金色虚影，又看向秦毅，眼中满是复杂。
“为什么？”它问，“你与本王并无交情，为何不惜损耗本源，也要救本王？”
“不是救你。”秦毅摇头，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是救这洪荒。你被归墟彻底控制的话，会成为它破封的‘钥匙’。我不能让那把钥匙，落在归墟手里。”
祖龙残魂沉默片刻，忽然仰天长啸。
啸声中，没有怨恨，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释然。
“罢了……罢了……”它缓缓道，“龙汉初劫，是本王之过。万古囚禁，是本王之罚。如今……也该结束了。”
金色的虚影开始缓缓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归墟的灰雾中。但在彻底消散前，它看向杨婵，龙目中闪过一丝温和：
“小女娃，你身上的混沌印记，融了本王的龙源。也算与本王有缘。这缕残魂最后的精华，便赠予你了。”
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点，从它眉心飞出，没入杨婵左肩的混沌印记中。
印记骤然亮起，形态开始变化——从莲花与龙纹的交织，渐渐化作一条首尾相衔的金色小龙，小龙中心，是一朵混沌色的莲花。
祖龙最后的本源，与造化创生之力彻底融合。
杨婵感觉到，自己对“创生”的领悟，又深了一层。甚至隐约触摸到了……一丝“造化本源”的门槛。
而秦毅的身体，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了。
他体内那三枚归墟结晶，在刚才的仪式中彻底崩碎，化作无数灰色光点，正一点点消散。他看向杨婵，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杨婵冲到他身前，想要抓住他，手却从他透明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秦毅！”她声音发颤。
秦毅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凝聚出最后一点光芒，轻轻点向杨婵的眉心。
一道信息涌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言语，而是一幅幅画面，一段段感悟：
——青铜古棺中封印的，不是尸体，而是一枚“轮回之种”的胚胎。需要以造化本源温养九百年，方可成熟。
——归墟的本质，确实是上一纪元的轮回。但它“苏醒”的目的，不是为了毁灭现世，而是为了……寻找那个胚胎，完成两个纪元的“轮回交接”。若交接失败，两个纪元都会崩塌。
——要阻止归墟，不是对抗，而是引导。必须在胚胎成熟前，找到让两个纪元和平交接的方法。
最后，是一段功法的完整传承：
《归墟造化诀》。
以归墟寂灭之力为基，以造化创生之力为用，在毁灭中孕育新生，在终结中开启轮回。这是秦毅以自身为实验品，耗费百年推演出的、唯一可能调和归墟与现世的法门。
传承结束。
秦毅的手无力垂下。
他的身体已透明到与灰雾无异，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固执地凝视着杨婵。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真正的、属于秦毅的笑容，温和，疏朗，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接下来……交给你了。”
声音轻如叹息。
下一刻，他彻底消散，化作无数灰色光点，融入归墟的无边灰雾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杨婵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左肩的印记微微发烫，识海中的传承清晰无比。
她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灰色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良久，她抬起头，看向归墟深处。
那里，灰雾最浓稠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具巨大的青铜古棺轮廓。
棺盖，似乎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