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消散后，归墟陷入了死寂。
连那些永远翻滚的灰雾都凝滞了，仿佛时间在这里彻底停驻。唯有祖龙残魂散化成的金色光点，还在雾气中缓缓飘荡，像一群无家可归的萤火。杨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左肩印记滚烫，任凭识海中的传承轰鸣，她只是看着秦毅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
不是血。是泪。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自修道以来，她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陨落时，兄长重伤时，华山脚下生灵涂炭时。但这一次的泪，不一样。没有嚎啕，没有哽咽，只是安静地淌下来，止不住，也擦不完。
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
哭够了。
该做事了。
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左肩的混沌印记散发出温润的光，将她笼罩。祖龙最后的精华与《归墟造化诀》在她体内交融、共鸣，她的法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对“造化创生”的感悟也在飞速深化。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摸到了“创生”的门槛，那现在，她已真正踏入门内，看见了门后那条蜿蜒无尽的长路。路的尽头，或许就是女娲娘娘当年的境界——捏土造人，补天救世。
一个时辰后，她睁开眼。
法力尽复，气息圆融，甚至比龙源洗礼后更胜一筹。太乙巅峰的瓶颈已隐约松动，只差一个契机，便能踏入大罗。但现在不是突破的时候。
她站起身，朝着归墟深处走去。
那里，灰雾最浓稠之处，青铜古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走近了，才能感受到那具古棺的庞大——它悬浮在虚空中，长达万丈，宽有千丈，通体由一种暗青色的金属铸造，表面布满斑驳的铜绿和细密的裂纹。棺身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那些文字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跨越纪元的苍凉气息。
棺盖，确实开了一条缝。
缝隙不大，只有三尺宽，但从中透出的气息，却让杨婵心神剧震。
那是……生命的气息。
不是现世任何一种生灵的生命气息，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仿佛来自鸿蒙初开时的“本源生机”。这股生机与归墟的死寂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与周遭灰雾达成了某种平衡——它没有被归墟吞噬，反而在不断吸收灰雾，转化为自身的养分。
秦毅说的没错，棺中确实是“轮回之种”的胚胎。它在以归墟为食，孕育自身。
杨婵走到棺前，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棺内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种柔和的混沌色光芒。光芒中心，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卵”。卵呈半透明状，内里隐约可见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沌气旋，气旋中，有时浮现出星辰生灭，有时浮现出大陆浮沉，有时又浮现出无数生灵的虚影——那是上一个纪元的残留印记。
胚胎还未成熟，但已有了“心跳”。
一种缓慢、沉重、仿佛与整个洪荒共鸣的搏动，从卵中传来。每一次搏动，周围的灰雾就会震颤一下，被吸入棺中一丝。
它在成长。
按照秦毅传承的信息，这个胚胎需要温养九百年才能成熟。届时，它将破壳而出，完成两个纪元的“轮回交接”。但归墟等不了九百年——它在“苏醒”，在主动寻找胚胎，想要强行加速这个过程。而强行加速的结果，就是两个纪元的规则碰撞，最终同归于尽。
必须阻止归墟。
但不是毁灭胚胎，而是保护它，让它按照自然节奏成熟。
杨婵伸手，想要触碰棺身，仔细感受胚胎的状态。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青铜的刹那——
“止步。”
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直接从归墟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缕灰雾中同时响起。声音冷漠、空洞、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严。
归墟意志。
它终于，正式降临了。
杨婵收回手，缓缓转身。
她面前，灰雾开始凝聚、塑形，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没有五官，没有性别，甚至没有实体，只是一团不断变幻的灰雾。但那双“眼睛”的位置，却亮起了两点深邃的灰光，如同两个旋转的微型归墟漩涡。
“离开。”归墟意志开口，“此棺，非汝可染指。”
“若我不走呢？”杨婵平静地问。
“那便留下。”归墟意志的声音毫无波澜，“成为归墟的一部分，见证新纪元的诞生。”
“新纪元？”杨婵冷笑，“以两个纪元的崩塌为代价的新纪元？”
“崩塌即是新生。”归墟意志道，“旧的必须终结，新的方能开始。此乃天道循环，亘古不变。”
“但你不该强加干涉。”杨婵盯着那两点灰光，“轮回交接，自有其规律。你强行加速，只会毁了一切。”
“规律？”归墟意志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那是讥讽，“上一个纪元，便因‘规律’而终。强者恒强，弱者恒灭，资源耗尽，法则腐朽，最终万物归寂，只余吾留存至今。这便是汝等追求的‘规律’？”
杨婵心中一凛。
上一个纪元的真相？难道那个纪元的终结，并非自然轮回，而是……内耗而亡？
“这一个纪元，亦在重蹈覆辙。”归墟意志继续道，“巫妖大战，龙凤初劫，封神杀伐，万灵归墟……不过十万年，便已战火不断，生灵涂炭。照此下去，无需外力，汝等便会自行毁灭。与其如此，不如由吾重启轮回，缔造一个……没有争斗、没有私欲、没有‘自我’的完美纪元。”
没有自我？
杨婵忽然明白归墟意志想要什么了。它要创造的，是一个所有生灵都如它一般，没有情感、没有欲望、没有独立意志，完全按照某种“绝对规律”运行的“完美”世界。
那样的世界，与死何异？
“那不是完美，是囚笼。”杨婵一字一顿道。
“愚见。”归墟意志不再多言，抬手虚按。
无穷无尽的灰雾骤然凝聚，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灰色巨手，朝着杨婵当头抓下！巨手所过之处，连归墟的空间都开始崩解、湮灭，露出底下更深层的虚无。
这一击，已不是太乙层次的力量，甚至超越了大罗，触及了“规则”层面——这是归墟意志调动了整个归墟本源的一击，在这片空间内，它近乎无敌！
杨婵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她不能退。身后就是青铜古棺，一旦她退开，归墟意志便会直接接触胚胎，强行加速轮回。
只能硬抗。
她双手结印，左肩的混沌印记光芒大盛，宝莲灯与寂世古灯同时飞出，悬浮在她头顶两侧。两盏灯的灯焰开始融合，化作一道混沌色的光柱，冲天而起，迎向那只灰色巨手！
光柱与巨手碰撞！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湮灭”。两股力量接触的刹那，便开始相互消融、相互吞噬。光柱在变细，巨手在变淡，但明显，巨手占据上风——它太庞大了，几乎无穷无尽，而杨婵的法力却有极限。
僵持了十息，光柱已缩水过半，杨婵脸色惨白，七窍再次渗血。
但她眼中，却闪过一丝明悟。
在刚才的对拼中，她“看”到了归墟意志力量运转的轨迹——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原始、却又无比高效的规则运用。它不讲究技巧，不追求变化，只是最纯粹的“存在”对“非存在”的碾压。
而《归墟造化诀》的核心，正是理解并利用这种规则。
“归墟为基，造化为用……在毁灭中孕育新生……”
她喃喃念诵法诀，双手印诀一变。
头顶的光柱骤然消散。
灰色巨手失去抵抗，轰然拍下！
但就在巨手即将触及杨婵头顶的瞬间，她左肩的混沌印记猛然炸开！不是爆炸，而是“绽放”——无数混沌色的丝线从印记中迸发，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瞬间在她身周织成一个直径十丈的混沌领域！
巨手拍在领域上。
这一次，没有湮灭。
混沌领域如同一个巨大的“消化池”，竟开始缓慢地、一点点地“吞噬”巨手中的归墟之力！那些灰色的雾气被拉入领域，在混沌色的丝线中转了几圈，便被剥离了归墟意志的控制，转化为最原始的能量，反过来补充杨婵的消耗！
“嗯？”归墟意志第一次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的力量，我收下了。”杨婵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双手连动，混沌领域开始扩张——二十丈、五十丈、百丈！领域所过之处，灰雾被尽数吞噬、转化，连归墟意志对这片空间的掌控都在减弱！
这是《归墟造化诀》的第一重境界：以造化之力为炉，以归墟之力为柴，炼化万物，反哺自身。在此领域内，她即是主宰！
“有趣。”归墟意志的声音恢复平静，“但，仅此而已。”
它不再凝聚巨手，而是整个“身体”开始消散，化作无数细密的灰色光点，融入周遭的灰雾中。下一刻，整片归墟空间开始剧烈震颤！
大地崩裂，虚空扭曲，无数灰色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每一条锁链上都缠绕着亿万生灵的哀嚎——那是被归墟吞噬的所有存在的怨念集合！锁链如潮水般涌向混沌领域，想要将它彻底淹没、撕碎！
杨婵脸色一变。
她能吞噬归墟之力，但这些怨念锁链不同——它们蕴含着被吞噬者的执念与疯狂，一旦被卷入，她的心神也会受到影响。
必须速战速决。
她看向青铜古棺。
棺盖的缝隙，似乎比刚才宽了一丝。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