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异世界,但这里的环境就是古代,换句话说,城市附近必然有河流。”
李冰刻意只强调“河流”这一种水源可能。
因为只有河流才能提供明确的逃亡可能性,才能算动力和希望。
“现实不是游戏,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李冰的目光扫过黑暗中一张张茫然的脸,“穿越那一刻起,原来的我,我们就已经死了。现在我们是一个整体。任何人逃脱,都是所有人的胜利。现在,对自己游泳有信心的人举手。”
包括李冰在内,有三个人举起了手。
“对长途奔跑也有信心的,继续举着。”
李冰和另一人放下了手,只剩下一个人还举着——
那位运动神经出色的“运动健将”。
“好,黄亭,你继续配合他们。我们故意和你起冲突。然后,你找机会告诉那些杂种,你‘策反’了两个人,你们三人需要一起上二楼……三个人一起逃不现实,必须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加上我吧。”
是曾经抱怨的男人。
此时他的腿伤彻底恶化,完全坏死。
他靠在墙角,脸色灰败,显然不具备任何逃跑的能力。
瘸子的意思,不言自明。
没有人质疑。
一种平静的默契在幸存者之间弥漫开来。
计划迅速被敲定。
所有人相互握手的时候,有人在黑暗中极轻地笑了一下,也有人分享野外求生知识。
李冰没有笑,但他知道,意识到。
这一刻起,幸存的穿越者们才真正有了点同伴意识
李冰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脆弱,虚幻,却又是他们在无边黑暗中,唯一亲手创造的东西。
.
两天或者三天之后。逃跑计划开始了。
现实中,李冰当然不知道上楼的三人经历了什么。
但现在他在梦里。所以他看到了。
幸运儿和运动健将在昏暗的通道里狂奔,瘸子用身体死死挡住守卫的长矛。
他们冲出窗户。
高地有很多的坏处。容易被发现,逃跑路线有限。
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立刻就注意到了远处的河流。
他们看到了——
远处,夕阳下,一条银带般的河流穿过金红色沙漠。
望山跑死马,望河也是一个道理。
但这种理性冷酷的逻辑不是求生者愿意接受的,不是一个做梦的人能意识到的。
希望的光芒如此耀眼,以至于运动健将翻窗时因急躁而扭伤了胯。
情况糟糕到没空沮丧。
运动健将推开幸运儿,踉跄跑向另一个方向,意图分散追兵。
幸运儿拼命奔向那条河。
连续几天较好的饮食和休息,让幸运儿积攒了体能。
以及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幸运的幸运——追兵真的被分散了部分注意力。
幸运儿连滚带爬地冲到河边。
却愕然发现那只是条水势平缓的浅窄溪流,根本无力承载逃亡。
绝望中,他瞥见树桩上嵌着一柄生锈的斧头。
追兵的脚步声近了。
幸运儿拔出斧头,蜷身藏在土墙后。
第一名守卫刚冒头,斧刃带着他全部的绝望与愤怒劈下!
一颗头颅和一只断手飞起。
混乱中,他又抢到一支长矛,刺穿了另一人的手臂……
奇迹没有延续。
更多的矛尖捅进了幸运儿的身体,他倒下前,努力抬起头,望向天空。
你看,我不是贱货,不是孬种。
你当然不是。
李冰猛地从噩梦中坐起,心脏剧烈跳动,额角布满冷汗。
地牢里异常安静,一种死寂的安静。
那对情侣相拥着靠在墙边,脸色安详,只是苍白得可怕。
他们手腕上都有着深可见骨的割痕,地下凝固着大滩暗红色的血。
李冰沉默地走近。
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发现男子垂落的手边,有一行用血划出的,歪扭断续的字:
“对不起……老师……”
知道对不起,就别做啊,你们怎么这么自私……
李冰想这么说,喉咙却被堵住。
他站在那里,很久。
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席卷而来,比愤怒、悲伤更冰冷,更空茫。
“我是不是该哭?”
他喃喃自语,随即又否定,
“不,没人需要眼泪。这不是挺好吗?一直恐惧的,最极端的状态出现了。你……”
他试图说话,试图进行心理调节。
但一个意识,一个比死亡更冰冷的事实,忽然把一切思绪打碎。
没有人能听懂他说话了。
李冰叹了口气。
所有的情感,理智,记忆,知识……
曾构成“李冰”的一切,一点点被空无吞噬。
安静与黑暗包裹着他。
不是颜色的黑,不是声音的静,什么都不是。
只是……好陌生。
如果一切都会消失。
如果我拥有的既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只是这一瞬间……
在接近虚无和超脱的思维中。
在出生以来所受到的一切教育,思想积累的一切经验,失去意义的时刻。
在一切社会意义全然剥离的刹那。
某种深层的东西,在李冰未曾察觉的意识底层,连接上了。
【健康:?】
【体能:?】
【精神:?】
【剩余:恒等*1】
【晋升】(0\/2)
【传言:……】
面板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出现。
李冰毫无知觉。
现实的声响将李冰拉回——
牢门铁链哗啦作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冰眼神中的虚无褪去,被他仅剩的,最后一片理智填满。
他闪电般地抓起小情侣磨锐的陶片,将两人的尸体费力地抵墙立起。
自己蜷缩在门后角落里,融入阴影。
计划很简单:推开尸体制造混乱,然后攻击第一个进来的守卫。
结局,大概率会和梦中的幸运儿一样。
但,无所谓了。
本该如此。
就在守卫粗鲁推开牢门的瞬间。
李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悬浮,半透明,闪烁着微光的……
面板。
.
李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有力跳动着。
窗外天光大亮,新的一天早已开始。
心头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被理智转化为一声轻叹。
李冰坐起来。
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李冰首先确认了面板。
【传言:清廉公正(1\/1)】(已完成)
【传言:贪污受贿(1\/1)】(已完成)
【传言:打击腐败(1\/1)】(已完成)
【风闻:他在钓鱼(1\/1)】(已完成)
【晋升:传言(8\/8),风闻(2\/2)】
【传言:不屈、降临、染血权柄、他将报复所有人、弑王之剑、战争之眼、下定决心的猫、清廉公正】
【风闻:弑王之剑、战争之手】
【升级已完成】
好消息真不少。
首先是写信的收获不错,升级已经自动完成。
.
新出现的词条是——【下降】。
李冰恨不得立刻把词条搬到【感染同化】后面。
可惜,它目前是属性词条。
再升一级才会出现在素质栏中。
其次,升级条件没有李冰想象的那么艰难。
【晋升:风闻(1\/4),刊载(0\/1)】
不再要求传言了。很好。
担忧一下减轻了不少,李冰松了口气。
亟待处理的事情依旧很多。
但此刻,趁着好消息带来的好心情。
李冰决定把这些稍稍推后。
要出门一趟。
李冰想和这个世上唯一还能听懂中文的东西交流一下。
哪怕对方是作弊。
白发男。
李冰找到白发男的时候。
它正在镀金城外一片荒芜的山坡上,监督着百十名工人修建墓园。
不是一座两座,而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墓群。
此刻立起的石碑有数百座,灰白色的石料在沙漠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而根据现场打下的界桩和划出的区域,这片墓园的规模最终将达到近万。
这显然不是一天或几天能完成的工程。
据馆长的意思,白发男这一年里,屈指可数的“正事”。
就是不断修建这片墓地。
白发男——正蹲在地上,歪着头看工匠们雕刻一块墓碑,神态专注又茫然。
李冰本想直接问他在干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有种预感,可能会得到“我在修墓地啊”这种理所当然又毫无信息的答案。
李冰换了个方式:“你在给什么人修墓?”
“诶?我吗?”
白发男歪着头,然后不确定地用手指划了一个大圈,“应该是……所有人吧?”
李冰皱眉:“所有人?什么叫所有人?”
“我不知道。”白发男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
“……好吧。”
李冰放弃追问,转而指向那些墓碑,“这些墓碑上都有名字?”
“对啊对啊!”
白发男忽然来了精神,气势汹汹的喊道,“名字都刻着呢!你自己去看啊!”
李冰无声地叹了口气。
浪费时间的事情本不应该做的。
但是来都来了,就当探究白发男的能力规则吧。
他走近那片已经立好的墓碑群,目光扫过那些异界的文字。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中文的墓碑。
.
李冰猛地冲了过去,想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或者辨认失误。
是有可能的,漫游地用的是象形文字。
或许和前世汉字差不多的样子也……
——当名字引入眼帘,李冰的思绪停滞了。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最后不幸被活生生剥了皮的男人。
李冰心脏猛的跳动,看向旁边的墓碑:
张涛,运动健将。
李静,瘸子。
王明,孙娜,小情侣。
一个个名字,刺眼地刻在石头上。
连幸运儿都在。
这原本是不可能的。
李冰还是奴隶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死后,尸体直接就丢给野兽了。
“这些是衣冠冢?”李冰猛地转头。
“什么东西?”
理所当然的,白发男听不懂。
“这些墓里埋的是遗体?”
“对啊!”白发男点头,又歪了歪脑袋,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
“你不知道我当初找得多辛苦呢!就是……呃……就是……”
白发男似乎想邀功,但一如既往的根本没搞懂。
“他的遗体。”李冰指着幸运儿的墓,“是在哪里发现的?”
“我不知道。”白发男又一次理直气壮的说。
“那就请你,查一下你的参考答案。”
李冰的语气异常平静,但在场干活的工匠们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没人知道白发男是什么感觉。
但他用中文汇报,
“在西南方向112公里处的芦苇丛里。他想游过河,但没力气了,淹死了。”
……幸运儿真的甩开了守卫,穿过了沙漠,甚至跨过了田野。
李冰已经没有办法想象了。
幸运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克服了什么。
渡河的时候,即将死掉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李冰身形晃了一下。
他的感情涌动,但不是悲伤。
相反,他将坚定与自豪。
了不起,幸运儿!
李冰在心里喊。
妈的,谁都比不过你一根毛!
李冰深吸几口气,随后,他向面板确认了一下。
不出意料。
【决心:S】
将近一百天,作为凡人的感情,不长不短。
李冰选择了锁定。
【决心LV1:(恒等):你将行动】
“小白,有没有办法,把他们送回家乡?”李冰平静地问。
白发男眨眨眼,没搞明白,“你在和谁说话?应该不是我吧?”
“就是你,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有名字?”李冰解答,又提问。
李冰本以为白发男会再一次理所当然的说它不知道。
但白发男第一次略过了李冰的提问,询问道,“你为什么会叫我小白啊?”
李冰察觉到不妙,思索着说,“没有理由,第一感觉是这个。”
或许是想到了家乡的宠物——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白发男哦了一声。
“我很高兴的。”
白发男这样说,虽然它语气平静。
然后,白发男回答了李冰的提问,
“办法是有的——你可以先变得非常厉害。哈哈!我知道你问的不是这个!”
它像在说笑话,又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白发男的声音变得稍微有点不同,空灵飘忽,
“你现在能用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找到【——】。”
它吐出一个无法用音节描述的词汇。
像是一段浓缩的信息流,一种活着的东西。
因为是活的东西,所以它避开了周围工匠的耳朵。
那东西直接穿过了李冰的思维,转化为四个残缺,但人类可以读出的意象:
黑暗之门,绝望地牢,饥饿深渊,恐惧实体。
这不是四个地点,也不是什么谜语。
是对一个地点的部分描述。
李冰能理解的部分——
那是一个连接着不同世界的节点,家乡只是可能的方向之一。
.
“我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它?”李冰询问。
“哎呀,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白发男露出困扰样子,“我对时间没有概念。反正到时候……大家都变得比现在厉害一点了,只要能活到那时候。”
“大家?”李冰咀嚼这个词汇,“不止是人类吗?”
“对啊,大家。”
白发男点头,“很多现在没有智慧的东西,那时也会说话了,会思想了。”
这听起来不是科技进步或者时代变迁能造就的。
像是某种灵气复苏或者说……
“版本更新?”李冰猜测着。
“哇!你好聪明!或者说你家乡想到的东西挺多嘛!”白发男表示赞同。
李冰沉默了。
等到那种时候,时间尺度可能远超想象。
白发男好奇问,“你要把他们送回家乡,那你自己呢?你也要回去了吗?”
“我不回去。”李冰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能反复穿越,如果一切在5年内能实现,我会回去生活一段时间。如果在10年之内,我会回家看一看。如果超过20年……”李冰摇了摇头,“我依旧会做,但和个人情感无关。”
“无论如何。”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片沉默的墓碑,望向镀金城喧嚣的轮廓和更远处无垠的沙海。
用中文轻声说,“我都会回来。”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墓碑:“老师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没人能理解的外号,和没人理解的烂梗。
作弊的东西除外。
“那老师啊。”白发男说,“你给我起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