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脚下的土地开始欺骗眼睛。
森林不再是森林。
前一刻还在遮天蔽日的密林深处,下一步便踩上了及膝的,带着露水的陌生草原。
物种随之疯变。
长着肉翅的小小蜥蜴,像昆虫一样在草穗上跳跃。
蛮子沉默地在前带路。
他领着他们穿过一片扭曲的枯木林。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依偎着岩壁建立的小村落出现在山谷中。
低矮的圆形泥屋簇拥在一起。
屋顶覆盖着干燥的苔藓和宽大叶片。
一些皮肤黝黑,仅着简单皮裙的部落民正在巡逻。
他们看到蛮子,警惕的神色稍缓。
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蛮子点头回应,同样简短。
李冰的目光扫过村落。
他注意到几个成年男性手臂上就类似于小狼的兽化特征。
孩子们在村里追逐打闹。
其中一个踢着一个暗褐色的实心球体。
球体撞在泥墙上。
发出沉闷的“砰”声,弹回极高。
橡胶?
李冰上前一步,指向那球体,“那个……东西?”
一旁的妇人们立刻拽着孩子们后退,眼神充满戒备。
小球也被藏到身后。
所有部落民都停下动作,沉默地注视着他。
蛮子上前几步,挡在李冰和部落民之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部落民稍微放松了些,但依旧对李冰警惕不已。
李冰压下直接用歌谣控制的念头。
扮演凡人,就要遵守凡人的规则。
他们在村落边缘一间闲置的泥屋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正准备出发,村口传来一阵骚动。
是之前那个刀疤脸的队伍。
人数锐减到七八个,个个浑身血迹和泥污。
他们跌跌撞撞冲进村落外围。
看到蛮子和李冰一行人,刀疤脸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
“屠龙者,救救我们!”
刀疤脸噗通跪倒,声音嘶哑,指向来路:
“我们找到了好材料!不是偷!结果被岩爪部落的人追杀!材料都给你们,救我们!”
李冰看向他们丢弃在地上的包裹。
里面滚出几种根系和菌类。
正是配制顶级生命药剂急需的原料。
蛮子不等李冰开口,便摇头:
“不行。部落不会为你们冒险。我们六个人,护不住。”
蝰蛇更眯起眼,盯着刀疤脸奔跑时显得格外笨拙臃肿的胸口:
“你怀里藏的什么?”
刀疤脸脸色一变,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天然金矿。
在晨曦中闪着诱人的光,纯度极高。
“我们,我们挖药的时候,偶然发现了金矿。岩爪部落的人也发现了,所以他们才……”
刀疤脸的声音带着颤抖,又显然有些幸灾乐祸:
“现在你们也知道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知情者!你们和我们一样了!”
蛮子的脸瞬间沉下。
冰蓝色的眼眸里结满寒霜。
他没再看那金矿一眼,巨大的战斧带着风声挥起。
“蠢货。”他低吼。
斧光闪过,刀疤脸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瞪眼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溅红了金色的矿石。
幸存者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反抗意志。
蛮子也没有理会他们,转向闻声赶来的小部落首领。
一个脸上涂着白色纹路的老者。
蛮子试图用手势和零碎的词汇解释。
但焦急之下愈发词不达意。
李冰上前一步,用那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开口:
“岩爪部落,将为金矿而来。他们,会灭口。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或者准备死战。”
小部落首领震惊地看着李冰,又看看蛮子。
蛮子同样愕然。
但紧迫的形势让他压下疑问,重重对首领点头。
老者脸上皱纹深刻。
他看了看地上刀疤脸的尸体,又看了看蛮子和李冰,最终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
在这片森林,灾祸从不讲道理。
迁怒同伴毫无意义。
没过多久,村落外围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啸。
数百名战士从林间涌出,皮肤涂着鲜红的战纹,将小村落半包围起来。
他们手中拿着打磨过的石斧,骨矛,眼神凶狠。
蛮子,蝰蛇和小部落首领站在最前方。
蝰蛇浑身符文骤然亮起。
光芒刺目,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
岩爪部落的阵型出现了一丝骚动。
前排的战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对符文之力本能的畏惧。
蛮子趁机怒吼,声震四野:“一对一!敢吗!”
回应他的,是岩爪部落后方传来的一声沉闷的兽吼。
一头肩高近三米,披着厚重骨甲。
形似巨熊的战兽被驱赶上前。
战兽身旁,一个戴着羽毛头冠的术士开始挥舞骨杖,发出悠长的吟唱。
那歌声带着奇异的魔力。
令严抓战士们的眼神,重新被战意充斥。
“杀!”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战斗轰然爆发。
李冰依旧用着拳脚。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每一击都精准地打断骨,击碎武器。
但他很快注意到。
一队岩爪战士正借着混乱,试图绕向村落后方,目标显然是那些妇孺。
李冰立刻转身,向村后冲去。
他的拳头如同重锤,将那些试图偷袭的战士轻易击倒。
就在这时,天空一暗。
一道巨大的黑影掠过,无声无息,像一片死亡的乌云。
那是一只形态怪异的巨鸟,通体漆黑,展开的翅膀上布满了惨白的,不断眨动的眼睛。
它像一只放大的猫头鹰,但外形更加恐怖渗人。
它扇动翅膀,十几根钢铁般的羽毛。
便如利剑般疾驰而来。
巨鸟当然不是人类豢养的动物。
只是被血腥味吸引,因此在无差别的攻击双方。
而其中一根羽毛,目标是正在厮杀的蛮子,并且依旧无声。
李冰刚解决掉最后一个绕后的敌人。
回头看到这一幕,施法的念头刚起又压下。
一道身影却猛地推开蛮子。
是蝰蛇。
“噗嗤——”
羽毛瞬间贯穿了蝰蛇的胸膛。
从他背后透出,带出温热的鲜血。
蝰蛇刺剑脱手落地。
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冰愣住了。
他看着蝰蛇倒下,看着那鲜血迅速染红地面。
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恐惧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猛地炸开。
不是愤怒,是更深的,一直被压抑的东西决堤而出。
化为一片乱糟糟的空白。
自从获得亡灵力量,这还是李冰的手下第1次伤亡。
他忘了扮演,忘了人设。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低吼。
覆面盔下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
双腿猛地蹬地,地面龟裂。
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向空中,一把抓住了那巨鸟的鸟喙!
巨鸟发出惊惶的尖鸣。
庞大身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拽得失衡。
翻滚着砸向地面,压倒了一片战士。
李冰骑在巨鸟脖子上,拳头如同雨点般砸落。
不是精准的格斗,而是最原始的殴打。
骨头碎裂声密集响起。他甚至低下头,用金属覆面狠狠撞向巨鸟的一只眼睛。
金属面颊碎裂。
但接着,李冰居然咬住了巨鸟破碎的眼珠。
接着猛地一扯。
连同眼球和周围的皮肉一起撕咬下来。
他的身体在失控的情绪中不自然地膨胀,将盔甲撑得咯吱作响。
肌肉贲张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蛮子的血怒。
但他显然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动作狂乱而暴戾。
巨鸟拼命挣扎,猛一下将李冰掀飞。
带着一身惨烈的伤势,哀嚎着冲向天空逃窜。
李冰落回地面,胸膛剧烈起伏。
他没有去追,而是猛地转过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了周围那些吓呆的岩爪战士。
他发出一声咆哮,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扑向了最近的人群。
野蛮的力量,将活生生的人体打成扭曲的残骸。
“停下!”蛮子冲了上来,试图从后面抱住他,让他冷静。
李冰反手一拳。
咔嚓!
蛮子粗壮的手臂应声而断,骨头刺破皮肤,鲜血淋漓。
他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掼倒在地。
混乱中,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圣……子……”
是蝰蛇。
他还没死,脸色惨白如纸。
胸口的骇人创洞边缘肌肉在不正常地蠕动、变形——
他在最后关头用符文能力偏移了内脏。
但那个洞依旧巨大,鲜血汩汩涌出。
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那声喘息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李冰的狂乱。
他动作瞬间停滞。
眼中的血红潮水般褪去。
他看向奄奄一息的蝰蛇,又看了看捂着断臂的蛮子。
他转向那个部落老者,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带路。”李冰指着森林更深处,“去这里最强大,能救他的部落。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