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风雪襄城的各个角落几乎同时爆发,却又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西门失守的噩耗如同瘟疫般在城内蔓延,带来了巨大的恐慌。马三刀部下大多分散在城中各处民宅、酒楼、妓院里享乐,酩酊大醉,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许多山贼在醉眼朦胧中就成了刀下之鬼,或者在慌不择路的逃跑时被自己人冲撞踩踏致死,死得毫无价值。
县衙内, 牛五爷听到外面骤然响起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震天杀声和“城破了!”“官军杀进来了!”的惊恐尖叫,手中的茶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呼喊亲信,召集人手,却发现自己身边除了两三个同样面无人色的贴身护卫,根本无人可用,往日那些称兄道弟的头目,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身体一软,颓然瘫坐回冰冷的太师椅上,眼中一片死灰。他知道,作为首恶之一,陈远绝不会饶过他,等待他的,将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马三刀驻地, 宴席的气氛正到高潮,马三刀搂着抢来的女子,听着不成调的小曲,醉意醺醺,意气风发。突然,一个浑身是血、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小头目,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爬爬冲进喧闹的大堂,带着哭腔嘶喊道:“寨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官军……官军从西门杀进来了!兄弟们顶不住了啊!”
“放你娘的狗屁!”马三刀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勃然大怒,血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哪个王八蛋敢扰老子酒兴?!老子剁了他!”但他话音未落,就清晰地听到了院外越来越近、如同潮水般的喊杀声和兵刃激烈的碰撞声,浓烈的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抓起一直靠在桌边的砍山刀,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猪,吼道:
“弟兄们!抄家伙!跟老子杀出去!”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更大的混乱。大部分头目都喝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手下的士卒更是早已不知踪影,或者正在外面各自逃命。他刚跌跌撞撞地冲出喧嚣的大堂,来到冰冷的院子里,就看到无数黑风寨士兵手持火把,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已经潮水般涌入院落,雪亮的刀枪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彻底封死了所有去路。
吴府及各大士绅宅院外, 吴敬贤等人也听到了那由远及近、无法忽视的震天杀声,心知大势已去,末日降临。他们声嘶力竭地命令护院家丁全部上墙,凭借高墙深院做最后的困兽之斗。箭矢从墙头如雨点般落下,却显得如此无力。吴敬贤面色惨然如金纸,对同样面无人色的周、郑等人道:
“陈远不会放过我等!事到如今,唯有死守待援,或……或寻机突围!”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待援”是痴心妄想,“突围”更是天方夜谭。他们只能依托这最后的屏障,做着徒劳的挣扎,内心充满了末日的恐慌、无尽的悔恨和对未知命运的极致恐惧。
战斗进行得异常顺利和迅速。失去统一指挥、各自为战且大多处于混乱状态的叛军,在黑风寨这支久经沙场、号令严明的精锐突击下,迅速土崩瓦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凡是敢于负隅顽抗的,都被毫不留情地当场格杀;而大部分叛军,包括许多被胁迫的守备营士卒和士绅家丁,则很快放弃了抵抗,跪地乞降。
马三刀在七八个最为忠心的亲信拼死保护下,试图从防守相对薄弱的北门突围,却一头撞上了早就如猎人般守候在那里的韩猛。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混战在狭窄的街巷中爆发,马三刀虽然凭借一股悍勇和出色的刀法,接连砍翻了三名黑风寨士卒,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乱战中,被韩猛瞅准空档,一记刁钻的突刺,长枪狠狠扎穿了他的大腿。马三刀惨嚎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随即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死死按住,用浸水的牛筋绳捆成了粽子,生擒活捉。
牛五爷甚至没能组织起任何像样的抵抗,就在县衙空旷的后堂里,被王虎亲自带队堵了个正着。看着王虎那杀气腾腾的面孔和周围如林的长枪,牛五爷惨笑一声,扔掉了手中甚至没能出鞘的腰刀,束手就擒。
吴府、周府等士绅宅院虽然凭借高墙和护院进行了一阵抵抗,箭矢滚木也造成了一些黑风寨士兵的伤亡,但在正规军的猛烈攻击和工兵器械面前,这些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大门很快被撞开,院墙被突破,护院家丁死伤惨重。吴敬贤、周老爷、郑员外等主要士绅头目,连同他们的核心子弟,在试图从密道或后门逃跑时,被早已埋伏好的士兵一一截获,尽数成了阶下之囚。
张守备则一直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地跟在坐镇中央指挥的孙铁骨身边,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谄媚笑容,不断地指着道路,介绍着城内布局,表功不已。
当陈远在陈铁柱率领的亲兵营严密护卫下,踏着被鲜血染红后又迅速冻结的积雪,从容不迫地步入襄城西门时,城内的大局已定。只剩下零星几个角落还有小股死硬分子在负隅顽抗,但覆灭也仅仅是时间问题,无法改变任何结局。
孙铁骨大步上前,甲叶铿锵,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地禀报:“将军!牛五、马三刀、吴敬贤等一干作乱首恶已全部擒获,无一漏网!负隅顽抗者均已格杀,余众皆降!襄城,我们拿下了!”
陈远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座在风雪与血色中重归己手的城池,看着街道两旁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降卒,看着那些从门缝中偷偷张望、眼神中带着恐惧与一丝期盼的百姓,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大局已定、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淡淡道:
“将所有首恶分开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孙大哥,王虎,辛苦你们,连夜肃清城内残敌,维持秩序,安抚受惊百姓,统计我军战果和损失,清点府库武备。明日巳时,我要在这襄城县衙大堂,公审这些祸乱襄城、荼毒生灵的罪魁祸首!”
“是!末将领命!”孙铁骨、王虎等将领肃然应诺,立刻转身前去安排,雷厉风行。
陈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垂手侍立一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脸上努力挤出讨好笑容的张守备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张守备。”
“罪官在!罪官在!”张守备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连连磕头,额头沾满了雪沫泥污。
“你虽有开门揖盗、助纣为虐之前罪,”
陈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张守备的心上,“但念你最终迷途知返,于今夜献城有功,助我军以最小代价光复襄城,使百姓少受战火荼毒……功过相抵,暂且留你在军中听用,以待后续勘定功过,再行安排。”
张守备如蒙大赦,仿佛瞬间从地狱被拉回人间,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涕泪交加,更加用力地磕头,咚咚作响:“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天恩!罪官……不,卑职张勇,定当洗心革面,肝脑涂地,报答将军再生之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雪依旧呼啸,席卷着这座刚刚经历剧变的古城。但襄城的天,已经彻底变了。一场看似因天寒地冻而艰难无比的攻城战,最终以最小的代价,在这风雪迷漫的深夜,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