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云逍是被窗外异常的寂静惊醒的。
平日这时候，庭院里的灵雀早已开始啼鸣，桃花瓣随风飘落的簌簌声也会透过窗棂传来。但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揉着眼睛推开厨房门，然后僵在原地。
庭院里，那株百年桃树依然立着，枝干虬结的姿态未变。但昨日还灼灼盛放的满树桃花，此刻全部枯萎了。
不是凋零，是枯萎。
每一朵花都变成了干瘪的、近乎黑色的枯团，死死扒在枝头，没有一片花瓣落下。整棵树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死亡凝固的姿态。
更诡异的是，每一朵枯花的花蕊中心，都嵌着一粒微小的、黑色的东西。
云逍走近几步，踮起脚，看清了。
棋子。
和他从烘炉光屏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黑色棋子，只是缩小了千百倍，每一粒都刚好卡在花蕊中央，像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
棋子上，那两个极小的字“救命”，在晨光中泛着暗沉的光。
“主、主人……”云逍声音发颤，转头看向主屋的方向。
主屋的门开着。
尘奕已经站在廊下，身上只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头发还睡得有些乱。他正仰头看着那棵桃树，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刚被吵醒，还带着点没睡够的倦意。
玄澈从另一侧的丹房走出，素白衣裙在晨风中微动。她停在尘奕身侧半步，目光扫过满树枯花与棋子，清冷的眉微微蹙起：“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尘奕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前还好好的。”
尘玄从屋顶跃下，落在两人身前，金瞳里满是警惕与烦躁：“本尊子时还在这树上趴过！那时候花还开着！”他伸出爪子，想碰触最近的一朵枯花，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被玄澈用一缕丹火轻轻隔开。
“别碰。”玄澈指尖丹火缭绕，试探性地接近一朵枯花。在距离三寸时，丹火忽然“嗤”一声熄灭，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掐灭。
与此同时，那朵枯花中的黑色棋子，微微亮了一下。
“因果污染。”玄澈收回手，声音沉了些，“这些棋子……在反向抽取与你有牵连的‘生机’，作为锚定点。桃花沾染了你的气息，所以最先遭殃。”
尘奕没说话，只是慢悠悠走到桃树下，仰头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手，从最低的枝桠上，摘下了一朵枯花。
动作很随意，就像平日里摘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准备泡茶。
枯花落入他掌心的瞬间，那粒嵌在花蕊中的黑色棋子忽然剧烈震颤，发出极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嗡鸣！但嗡鸣只持续了半息，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棋子表面，那两个“救命”的字迹开始融化、变形，最后扭曲成一团无法辨认的污痕。
而枯花本身，则在尘奕掌心迅速风化，化作一撮灰白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质量不行。”尘奕拍了拍手，评价道，“比蜉蝣界那枚脆多了。”
他环视庭院，目光扫过那些枯花：“这一树，少说有三千朵吧。”
“三千七百六十四朵。”玄澈几乎立刻接道，显然刚才已经用神念扫过。
“三千多个锚定点……”尘奕挠了挠睡得乱翘的头发，叹了口气，“真是够执着的。”
话音未落，庭院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类似金属摩擦又混合着电流杂音的声响。
一道湛蓝色的光幕凭空展开，光幕中央，浮现出一个由无数几何线条构成的、不断变幻的抽象面孔——那是机械封神界“万机之神”的通讯界面。
“尘奕尊者。”万机之神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绝对理性的机械质感，但此刻却罕见地掺杂了一丝……急切，“检测到异常。虚渊波动正沿‘因果线’进行超时空渗透。渗透源点：蜉蝣界东南星涡。目标坐标：您当前位置。渗透方式：记忆锚点连锁污染。当前污染扩散速率：每秒三个标准锚点。预计十二个时辰后，将覆盖以您为中心、半径三千里的所有生灵载体。”
它顿了顿，光幕上几何线条剧烈闪烁：
“警告：这不是钓鱼。这是……撒网。”
庭院里一片寂静。
只有晨风吹过枯枝时，发出干燥的、仿佛骨骼摩擦的窸窣声。
尘奕看着光幕，眨了眨眼：“所以？”
万机之神的线条凝固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个反应。
“尊者，这意味着虚渊正在主动编织一张覆盖您的‘因果网’。”它的语速加快了，“每一个被污染的锚点，都会成为它感知您、影响您、甚至……同化您的通道。当锚点数量达到临界值，它可能无需正面交锋，就能通过因果律直接扭曲您的‘存在’定义。”
“听起来挺麻烦。”尘奕终于有了点认真思考的样子，“怎么解决？”
“常规方案：切断所有与您有关的因果线。但此方案将导致您与现存万界的一切联系断裂，包括记忆、羁绊、存在印记……副作用等同自我湮灭。”
“不常规的呢？”
万机之神的光幕开始高速闪烁，像是在进行超负荷计算。
“方案二：反向污染。以更高位阶的‘存在之力’，污染所有锚点，使其无效化。但需要消耗的能量级，足以撕裂十个标准大界。”
“方案三：欺骗。制造一个与您完全一致的‘虚假存在’，让虚渊的网去捕捉那个假目标。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七，且一旦被识破，将暴露您更多的因果信息。”
“方案四——”
“停。”尘奕抬手打断了它。
他走到廊下的藤椅边，慢悠悠坐下，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软垫的角度，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然后他抬头，看向满树枯花，又看向万机之神的光幕，忽然笑了笑：
“我选方案五。”
万机之神的线条再次凝固：“……未收录方案五。”
“现在有了。”尘奕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上了眼睛，“方案五：睡觉。”
“……”
“既然它在撒网，”尘奕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真的要睡过去了，“那我就等它把网撒完。等所有锚点都挂在我身上了，等它觉得稳操胜券了，等它顺着网爬过来找我的时候——”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再一把火，把网烧了。”
万机之神沉默了整整三息。
然后，它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困惑”的情绪波动：“……风险过高。若虚渊的‘网’本身具备污染性，您可能会在焚烧过程中被反向侵蚀。”
“那就让它侵蚀。”尘奕翻了个身，背对光幕，“看是它的虚无吞了我的存在，还是我的存在……撑爆它的虚无。”
通讯光幕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万机之神留下一句话：
“已记录您的选择。机械封神界将启动‘观测者协议’，全程记录此次因果对抗。祝您……用餐愉快。”
光幕熄灭。
庭院重新恢复寂静。
玄澈走到尘奕身边，低头看着他仿佛真的已经睡着的侧脸，轻声问：“真的不管？”
“管啊。”尘奕眼睛都没睁，“但不是现在。现在——补觉。”
他顿了顿，又含糊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中午想吃桃花糕。用新鲜的。”
玄澈看了看满树枯花，又看了看尘奕，最终，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好。”
她转身走向厨房，路过桃树时，素手轻抬，一缕极淡的丹火从指尖飘出，落在最低的一根枝桠上。
那根枝桠上，三朵枯花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飞灰。
连带着里面的黑色棋子，一起消散。
尘玄蹲在屋顶，看着这一幕，金瞳眯了眯，尾巴烦躁地甩了甩，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趴下来，将脑袋搁在前爪上，死死盯着那棵树。
云逍还站在原地，看着满树“救命”，又看看廊下似乎已经睡熟的尘奕，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默默走回厨房，开始翻找食谱。
——桃花糕，要用新鲜的桃花。
可新鲜的桃花，在哪里呢？
他抬起头，透过窗棂，看向庭院外更远的地方。
清晨的阳光正缓缓爬过远山的轮廓。
而山的那边，天空的颜色，似乎比往日……暗沉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