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有实质的粘稠液体,沉甸甸地压迫着废墟间的每一寸空气。
地面上,十六具年轻村民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破碎的姿态浸泡在迅速扩大的暗红血泊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屠杀。
罗伊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躯干倒伏在血洼中央,颈腔的血液已近乎流干,只余下肌肉组织可怖地外翻着。
肯特胸口那个前后通透的大洞边缘,凝固着紫黑色的血痂和碎裂的骨渣。
其他少年也大多身首异处或肢体断裂,死状凄惨。这片小小的岔路口,俨然已化为人间炼狱的一角。
黑袍兽人头领站在血泊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那双黄色的眼瞳中残留着一丝因罗伊最后的反抗而激起的暴戾,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了某项必要工作后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屠杀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少年,对他而言,与清理碍事的杂草并无本质区别。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瘫倒在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卡兰,以及稍远处重伤昏迷、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哈尔身上。
这两个是仅存的活口,也是他计划中最后需要清除的琐事。
“游戏该结束了。”
黑袍兽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他迈开步子,沉重的皮靴踩在血泊边缘,发出粘腻的声响,朝着卡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敲响丧钟的鼓点。
“虽然你的表演,让我稍微……提了点兴致。但正事要紧,该送你们上路,去陪你们的同伴了。”
他走到卡兰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断了一腕、浑身浴血、眼神空洞似乎已彻底崩溃的人类青年。
卡兰瘫在那里,对他的接近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片尸山血海,仿佛灵魂已经随着同伴们一同逝去。
“别急,很快就轮到你,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战士。”
黑袍兽人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抬起脚,似乎打算像碾死虫子一样,先踩碎卡兰的脖颈或者头颅,结束这个让他略感意外、却又终究是蝼蚁的对手的生命。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落下的刹那——
黑袍兽人魁梧的身躯顿了一下。
他那双残忍冰冷的黄瞳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察觉的微光极快地闪烁了一瞬,仿佛接收到了某种讯号。
他脸上那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的皱眉。
虽然这表情变化快如闪电,但对于一直用眼角余光、用全部残存感知死死锁定他的卡兰来说,这刹那的异常,被他瞬间捕捉到了!
有情况!
卡兰几乎冻结的心脏,猛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死寂空洞的眼神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属于求生本能的光芒,挣扎着试图重新点亮。
黑袍兽人没有立刻踩下那一脚,他保持着抬脚的姿势,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声音。
几秒钟后,他彻底收回了脚,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八名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不远处、沉默等待下一步命令的其余八个黑袍兽人。
他的声音不再带有戏谑或残忍,而是变得短促、冰冷、充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赤影那边有消息了。”
黑袍兽人顿了顿继续说。
“那群人类……回来了。”
黑袍兽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一丝被打乱计划的不快。
“距离很近。他们……没有中计。”
没有中计!勇士们没有踏入那个致命的地下室陷阱!
他们还活着,而且正在靠近!这个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卡兰近乎死寂的心中炸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与希望的激流,猛烈地冲击着他麻木的神经。
他想大喊,想挣扎,想弄出任何动静给正在赶来的勇士们示警,但他残破的身体和兽人头领近在咫尺的威慑,让他只能死死压抑住这股冲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黑袍兽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卡兰那细微到极致的情绪波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上。
他略一沉吟,随即斩钉截铁地吐出几个字。
“采用第二方案!”
命令既下,剩余那八名黑袍兽人没有丝毫犹豫或疑问。
如同接到了最高指令的精密机械,他们同时微微躬身,下一瞬,他们的身影便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融入了周围渐浓的夜色和废墟阴影之中。
仅仅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八道黑影便彻底消失在卡兰的视野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空气中那淡淡的、属于刺客的冰冷肃杀气息,以及地上尚未冷却的鲜血,证明着他们刚刚进行的屠戮。
黑袍兽人看着手下消失,然后,他缓缓地,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卡兰。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杀意,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让卡兰毛骨悚然的神色。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啊?像是可惜,又夹杂着期待,让卡兰整个人毛骨耸立!
他蹲下身,这次没有凑得太近,只是用那双黄色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卡兰那沾满血污、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啧,真是可惜。”
黑袍兽人咂了咂嘴,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戏谑的腔调。
“本来想亲手捏碎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也像你的骨头一样硬。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卡兰的额头,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却比任何狰狞表情都更加令人胆寒的笑容。
“所以,我决定……先留你和你的同伴一命。没错,就是那边那个还剩半口气的战士。”
他看着卡兰眼中骤然爆发的难以置信和惊疑,笑容更加扩大,充满了施舍般的恶意。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很感激?这是我对于你这只勇敢的小蚂蚁最后的……奖励。”
奖励?卡兰浑身冰冷。他绝不相信这个恶魔会有什么仁慈之心!这比直接杀了他更可怕!
“留你们一命。”
黑袍兽人仿佛看穿了卡兰的想法,慢悠悠地继续道,声音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
“让你有机会,用你这双还算不错的眼睛,好好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你这颗还算清醒的脑子,好好记住今天的一切——记住你的同伴是怎么死的,记住他们死后的样子,记住你现在的无能为力,记住这份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仇恨……”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残忍,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无比完美的艺术品。
“然后,带着这份记忆,痛苦地、耻辱地、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一样活下去吧。每一天,每一夜,这些画面都会在你的梦里重现,折磨你,啃噬你,让你永远活在今天的阴影之下。这,难道不比简简单单地死了,更有趣,更……让人愉悦吗?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如同神明宣判凡人的命运。
“死亡是解脱,活着承受永恒的折磨,才是对勇敢者最合适的褒奖。你觉得呢,人类小子?”
卡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破碎的右手腕传来钻心剧痛,但更痛的是心脏,是被对方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规划出的那充满了恶毒和绝望的未来。
他想怒吼,想反驳,但喉咙里仿佛堵着血块,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哦,对了。”
黑袍兽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恶意笑容变得更加明显,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孩童恶作剧般的狡黠。
“光是这样,好像还不够有趣。我还得……再送你和那些你们期待的勇士一份临别礼物才行。毕竟,你们人类不是讲究礼尚往来吗?”
说着,他在卡兰惊恐而疑惑的目光中,伸手探入自己黑袍内侧,摸索了一下,然后,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看起来颇为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羊皮卷轴。
卷轴本身是暗黄色的,但表面却缠绕、渗透着一种极其不祥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猩红色气息!那气息并不炽热,反而给人一种阴冷、污秽、仿佛凝结了无数怨念与痛苦的感觉。
仅仅是看着它,卡兰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灵魂深处传来本能的厌恶与恐惧。
“别紧张,小东西。”
黑袍兽人欣赏着卡兰骤变的脸色,故意将卷轴在手里掂了掂。
“这东西,对活人……没什么用。”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他双手握住卷轴两端,然后,在卡兰瞪大的眼睛注视下,猛地、毫不犹豫地,将这张散发着猩红气息的羊皮卷轴——撕成了两半!
“嗤啦——!”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
仿佛是什么屏障被打破,又像是打开了通往某个禁忌领域的门户。
就在卷轴被撕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得如有实质的、散发着淡淡腐臭和刺鼻硫磺味的淡绿色气息,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恶灵,从撕裂处狂涌而出!
这股气息并不扩散得很广,它如同拥有生命和目的一般,在涌出的瞬间,便分成了数十股更加细微的绿色气流,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迅捷无声地扑向了地面——扑向了那些刚刚被屠杀、体温尚未完全散尽的少年村民的尸体,以及周围密林的更远处!
淡绿色的气息迅速没入尸体,密林,土壤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败与邪恶的味道,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这……这是什么?!
卡兰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缠绕紧了他的心脏。